Page 62 - 读写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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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有方       JIAZUO  PINJIAN                                                                                                                                                      JIAZUO  PINJIAN  写有方

               品鉴      学问深时意气平,精神到处文章老。贾平凹到底是大家,不染风尘,不屑高官,自视“卑微”不善                                                      品鉴      这其实是一篇思乡的散文。作者不直白故乡的苦苦思念,而专门谈
                                                                                                                            论故乡富于特色的物产。故乡的藕是鲜嫩的,莼菜是嫩绿的、富于诗意的。
                   在官宴上搔首弄姿,讷言于外交辞令,愧于双腿有疾不能频频站坐,等等。他觉得自己不合拍,不自在,
                                                                                                                            故乡的许多东西都令人心醉,包括那些优美的风情画和淳朴善良的人。
                   不和谐,唯恐怕伤了别人的面子,损了自己的身子,毕竟有诸多身体零件急待修复,尤其是腿,于是就
                                                                                                                            故乡有着太多令人眷恋、魂牵梦萦的东西。正如篇末的点题:“所恋在
                   写了《辞宴书》言明我虽穷但我有骨气,对不起,概不奉陪。这篇《辞宴书》,将一颗干戈寥落的心和
                                                                                                                            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即所爱在哪里,父母妻儿亲人在哪里,
                   一身浑然天成的傲骨体现得淋漓尽致,针砭时弊,直指当权。                                                                              哪里便是我们的家和故乡。故乡就是牵系我们情感的家园。

             辞宴书                                                                                                      藕与莼菜


              文 / 贾平凹                                                                                                  文 / 叶圣陶
                                                                                                                          同朋友喝酒,嚼着薄片的雪藕,忽然怀念起                      们吃的。他们也不是自己买的,是从故乡来的亲
             老兄:
                                                                                                                      故乡来了。若在故乡,每当新秋的早晨,门前经                        戚带来的。这藕离开它的家乡大约有好些时候了,
                 今晚粤菜馆的饭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
                                                                                                                      过许多的乡人:男的紫赤的臂膊和小腿肌肉突起, 所以不复呈玉样的颜色,却满被着许多锈斑。削
             么多领导和大款,我虽也是局级,但文联主席是
                                                                                                                      躯干高大且挺直,使人起健康的感觉;女的往往                        去皮的时候,刀锋过处,很不爽利。切成片送入
             穷官、闲官,别人不装在眼里,我也不把我瞧得上,
                                                                                                                      裹着白地青花的头巾,虽然赤脚,却穿短短的夏                        口里嚼着,有些儿甘味,但是没有一种鲜嫩的感
             哪里敢称作同僚?他们知道我而没见过我,我没
                                                                                                                      布裙,躯干固然不及男的这样高,但是别有一种                        觉,而且似乎含了满口的渣,第二片就不想吃了。
             有见过人家也不知道人家具体职务。若去了,他
                                                                                                                      健康的美的风致。他们各挑着一副担子,盛着鲜                        只有孩子很高兴,他把这许多片嚼完,居然有半
             们西装革履我一身休闲,他们坐小车我骑自行车,
                                                                                                                      嫩玉色的长节的藕。在产藕的池塘里,在城外曲                        点钟工夫不再作别的要求。
             他们提手机我背个挎包,于我觉得寒酸,于人家
                                                                                                                      曲弯弯的小河边,他们把这些藕一再洗濯,所以                            想起了藕就联想到莼菜。在故乡的春天,几
             又觉得我不合群,这饭就吃得不自在了。
                                                                                                                      这样洁白。仿佛他们以为这是供人品味的珍品,                        乎天天吃莼菜。莼菜本身没有味道,味道全在于
                 吃饭要和熟人才吃得香,爱吃的多吃,不爱
                                                          冷落席上的气氛。更为难的是我自患病后已戒了                                       这是清晨的画境里的重要题材,倘若涂满污泥,                        好的汤。但这样嫩绿的颜色与丰富的诗意,无味
             吃的少吃,可以打嗝儿,可以放屁,可以说趣话
                                                          酒,若领导让我喝,我不喝拂他的兴,喝了又得                                       就把人家欣赏的浑凝之感打破了。这是一件罪过                        之味真足令人心醉。在每条街旁的小河里,石埠
             骂娘,和生人能这样吗?和领导能这样吗?知道
                                                          伤我身子,即使是你事先在我杯中盛白水,一旦                                       的事,他们不愿意担在身上,故而先把它们濯得                        头总歇着一两条没篷船,满舱盛着莼菜,是从太
             的能原谅我是懒散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人
                                                          发现,那就全没了意思。                                                 这样洁白了,才挑进城里来。他们要稍稍休息的                        湖里捞来的,当然能得日餐一碗了。
             家不恭,为吃一顿饭惹出许多事情来,这就犯不
                                                               官场的事我不懂,写文章又常惹领导不满,                                    时候,就把竹担横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面,随便                            而在这里上海又不然,非上馆子就难以吃到
             着了。
                                                          席间人家若指导起文学上的事,我该不该掏了笔                                       拣择担里的过嫩的藕枪或是较老的藕朴,大口地                        这东西。我们当然不上馆子,偶然有一两回去叨
                 酒席上谁是上座,谁是次座,那是不能乱了
                                                          来记录?该不该和他辩论?说是不是,说不是也                                       嚼着解渴。过路的人就站住了,红衣衫的小姑娘                        扰朋友的酒席,恰又不是莼菜上市的时候,所以
             秩序的,且常常上座的领导到得最迟,菜端上来
                                                          不是,我这般年纪了,在外随便惯了,在家也充                                       拣一节,白头发的老公公买两支,清淡的甘美的                        今年竟不曾吃过。直到最近,伯祥的杭州亲戚来
             得他到来方能开席,我是半年未吃海鲜之类,见
                                                          大惯了,让我一副奴相去逢迎,百般殷勤做媚态,                                      滋味于是普遍于家家户户了。这种情形,差不多                        了,送他几瓶装瓶的西湖莼菜,他送给我一瓶,
             那龙虾海蟹就急不可耐,若不自觉筷先伸了过去
                                                          一时半会儿难以学会。                                                  是平常的日课,直要到叶落秋深的时候。                           我才算也尝了新了。
             如何是好?即便开席,你知道我向来吃速快,吃
                                                               而你设一局饭,花销几千,忙活数日,图的                                        在这里上海,藕这东西几乎是珍品了。大概                          向来不恋故乡的我,想到这里,觉得故乡可
             相难看,只顾闷头吃下去,若顺我意,让满座难堪,
                                                          是皆大欢喜,若让我去尴尬了人家,这饭局就白                                       也是从我们的故乡运来的。但是数量不多,自有                        爱极了。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起这么深浓
             也丢了文人的斯文,若强制自己,为吃一顿饭强
                                                          设了,我怎么对得住朋友?而让我难堪,这你于                                       那些伺候豪华公子硕腹巨贾的帮闲茶房们把大部                        的情绪。再一思索,实在很浅显的:因为在故乡
             制自己,这又是为什么来着?
                                                          心不忍,所以,还是放我过去,免了吧。几时我                                       分抢去了;其余的便要供在较大一点的水果铺里, 有所恋,而所恋又只在故乡有,就萦系着不能割
                 席间敬酒,先敬谁,顺序不能乱,谁也不得
                                                          来做东,回报你的心意,咱坐小饭馆,一壶酒,                                       位置在金山苹果吕宋香芒之间,专待善价而沽。                        舍了。譬如亲密的家人在那里,知心的朋友在那
             漏,我又怎么记得住?而且又要说敬酒词,我生
                                                          两个人,三碗饭,四盘菜,五六十分钟吃一顿!                                       至于挑着担子在街上叫卖的,也并不是没有,但                        里,怎得不恋恋?怎得不怀念?但是仅仅为了爱
             来口讷,说得得体我不会,说得不得体又落个傲
                                                          如果领导知道了要请我而我未去,你就说我突然                                       不是瘦得像乞丐的臂和腿,便涩得像未熟的柿子, 故乡么?不是的,不过在故乡的几个人把我们牵
             慢。敬领导要起立,一人敬全席起立,我腿有疾,
                                                          病了,病得很重,这虽然对我不吉利,但我宁愿                                       实在无从欣羡。因此,除了仅有的一回,我们今                        着罢了。若无所牵系,更何所恋念?像我现在,
             几十次起来坐下又起来我难以支持。
                                                          重病,也免得我去坏了你的饭局而让我长久心中                                       年竟不曾吃过藕。                                     偶然被藕与莼菜所牵系,所以就怀念起故乡来了。
                 我又不善笑,你知道,从来照相都不笑的,
                                                          愧疚啊。                                                            这仅有的一回不是买来吃的,是邻舍送给我                          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
             在席上当然要笑,那笑就易于皮笑肉不笑,就要
             62  读写有方                      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朱 熹                                                                                  强中自有强中手,莫向人前满自夸。——《警世通言》                         报刊精萃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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