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62 - 《读写有方》7月刊

JIAZUO PINJIAN JIAZUO PINJIAN

故乡的野菜 品鉴

文 / 周作人
《 故 乡 的 野
我的故乡不止一个，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 菜》由中国现代散
特别的情分，只因钓于斯游于斯的关系，朝夕会面，遂成相识，正如乡村里 文家周作人撰写。
的邻舍一样，虽然不是亲属，别后有时也要想念到她。我在浙东住过十几年， 《故乡的野菜》的
南京东京都住过六年，这都是我的故乡；现在住在北京，于是北京就成了我 主题思想体现在作
家的思乡之情。作
的家乡了。
者一开始便极力地
日前我的妻往西单市场买菜回来，说起有荠菜在那里卖着，我便想起浙
掩盖自己对故乡满
东的事来。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 怀的深情，紧接着
园的人家都可以随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 又用理性观照的方 繁星
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那时小孩们唱道：“荠莱马兰头，姊姊 式尽力拉开自己与 文 / 巴 金
嫁在后门头。”后来马兰头有乡人拿来进城售卖了，但荠菜还是一种野菜， 故乡——浙东的距 我爱月夜，但我也爱星天。从前在家乡，七、 在动，它们是这样低，真是摇摇欲坠呢！渐渐地
须得自家去采。关于荠菜向来颇有风雅的传说，不过这似乎以吴地为主。《西 离，然而，在外生 八月的夜晚，在庭院里纳凉的时候，我最爱看天 我的眼睛模糊了，我好像看见无数萤火虫在我的
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 活得越久，思乡的
华。”顾禄的《清嘉录》上亦说，“荠菜花俗呼野菜花，因谚有三月三蚂蚁 情感就越浓烈，故 上密密麻麻的繁星。望着星天，我就会忘记一切， 周围飞舞。海上的夜是柔和的，是静寂的，是梦
上灶山之语，三日人家皆以野菜花置灶径上，以厌虫蚁。侵晨村童叫卖不绝。 乡的一切为周作人 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里似的。 幻的。我望着那许多认识的星，我仿佛看见它们
或妇女簪髻上以祈清目，俗号眼亮花。”但浙东人却不很理会这些事情，只 筑起了一个“自救” 三年前在南京，我住的地方有一道后门， 在对我霎眼，我仿佛听见它们在小声说话。这时
的精神家园，经过 每晚我打开后门，便看见一个静寂的夜。下面是 我忘记了一切。在星的怀抱中我微笑着，我沉睡
是挑来做菜或炒年糕吃罢了。
回忆洗涤后的故乡 一片菜园，上面是星群密布的蓝天。星光在我们 着。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孩子，现在睡在母亲的
黄花麦果通称鼠曲草，系菊科植物，叶小微圆互生，表面有白毛，花黄
的野菜在作者那平
色，簇生梢头。春天采嫩叶，捣烂去汁，和粉作糕，称黄花麦果糕。小孩们 的肉眼里虽然微小，然而它使我们觉得光明无处 怀里了。
淡无奇的言语中甚
有歌赞美之云： 至在作者长久以来 不在。那时候我正在读一些关于天文学的书，也 有一夜，那个在哥伦波上船的英国人指给
黄花麦果韧结结，关得大门自要吃，半块拿弗出，一块自要吃。 的心中早已幻化成 认得一些星星，好像它们就是我的朋友，它们常 我看天上的巨人。他用手指着：那四颗明亮的星
清明前后扫墓时，有些人家——大约是保存古风的人家——用黄花麦果 了美丽、有趣的形 常在和我谈话一样。 是头，下面的几颗是身子，这几颗是手，那几颗
象。《故乡的野菜》 如今在海上，每晚和繁星相对，我把它们 是腿和脚，还有三颗星算是腰带。经他这一番指
作供，但不作饼状，做成小颗如指顶大，或细条如小指，以五六个作一攒，
从溢出的情感—— 认得很熟了。我躺在舱面上，仰望天空。深蓝色 点，我果然看清楚了那个天上的巨人。看，那个
名曰茧果，不知是什么意思，或因蚕上山时设祭，也用这种食品，故有是称，
理性的观照——无 的天空里悬着无数半明半昧的星。船在动，星也 巨人还在跑呢！
亦未可知。自从十二三岁时外出不参与外祖家扫墓以后，不复见过茧果，近
言的平淡，为周作
来住在北京，也不再见黄花麦果的影子了。日本称作“御形”，与荠菜同为
人铺设出一条走向
春天的七草之一，也采来做点心用，状如艾饺，名曰“草饼”，春分前后多
平淡冲和的路，那
食之，在北京也有，但是吃去总是日本风味，不复是儿时的黄花麦果糕了。 已遥不可及却又清 品鉴
扫墓时候所常吃的还有一种野菜，俗称草紫，通称紫云英。农人在收获 晰可见的故土的一 这篇短文语言隽永清丽，耐人寻味，把遥远的星空写得美妙动人，从与星为友，到
后，播种田内，用作肥料，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但采取嫩茎瀹食，味颇 切安抚了他那颗羁 < 对星谈话，及由头、手、脚、腰构成了天上的巨人，而且“还在跑呢”，把星星拟人化了，
鲜美，似豌豆苗。花紫红色，数十亩接连不断，一片锦绣，如铺着华美的地 于现实的心。总之， 因而使读者感到分外亲切。作者在三等舱餐厅中写的这篇游记，是寄给他哥哥看的，好
毯，非常好看，而且花朵状若蝴蝶，又如鸡雏，尤为小孩所喜，间有白色的 到此结束吧，任何 让他们也能领略一些海行的乐趣。由于文章是用真情实感织成的，因而给人留下十分亲切、
花，相传可以治痢。很是珍重，但不易得。日本《俳句大辞典》云：“此草 语言只会更加拖累 难忘的印象。
情感的表达，到此 巴金的小说是以善于倾诉自己的感情取胜的。他在许多揭露旧社会的小说中，常常
与蒲公英同是习见的东西，从幼年时代便已熟识。在女人里边，不曾采过紫
作者实现了情感的 倾泻出一股燃烧的感情，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因而产生了很大的艺术感染力。他曾在《谈
云英的人，恐未必有罢。”中国古来没有花环，但紫云英的花球却是小孩常
冷却处理，在平和 〈灭亡〉》一文中说：“我有感情必须发泄，有爱憎必须倾吐，否则我这颗年轻的心就
玩的东西，这一层我还替那些小人们欣幸的。浙东扫墓用鼓吹，所以少年常
冲淡中完成了对故 会枯死。”比起小说这种文学形式来，散文更需要直接倾诉作者的感情，因此，巴金的
随了乐音去看“上坟船里的姣姣”；没有钱的人家虽没有鼓吹，但是船头上
乡的野菜的追忆。 散文更是以洋溢着炽烈的感情著称。《繁星》这篇写景散文便是他这种风格代表之一。
篷窗下总露出些紫云英和杜鹃的花束，这也就是上坟船的确实的证据了。
62 阳光越是强烈的地方，阴影就越是深邃。——歌 德 教育就是当一个人把在学校所学全部忘光之后剩下的东西。 ——爱因斯坦 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