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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好萊塢 當演員

◎李抗生

2005 年我碰到一個偶然的機會 寒氣逼人。天氣雖冷，但每個演員 車中間，真的只有一點點縫隙，僅
在好萊塢擔任“跑龍套”的群眾演 和工作人員都認真地按導演的要求 夠一個人站立的空間。成龍就站在
員（即“背景演員”）。回憶起來， 做到位。這部電影的主演只穿一條 這個縫隙中。那天我親眼看到了整
我和太太一起在那裡已斷斷續續地 短褲，上身赤裸，再往身上灑上水， 個拍攝過程。先是替身演員幾次從
工作了 10 多個年頭了。我參加拍 和我們一樣在低溫下堅持拍片，一 樓上跳下，他的腰上拴著一條細細
過的電影、電視劇幾十部乃至上百 遍又一遍。我們終於在導演和攝 的鋼絲，鋼絲的長度恰好和他跳下
部，大家比較熟悉的有：Ocean’s 影師的讚美聲中拍完了這一天的鏡 落地地方的距離一樣長。當他跳下
Thirteen（十三羅漢），Rush Hour 3 頭。受凍、辛苦和內心的歡快匯合 距地面大約一米處鋼絲就拉緊了，
（尖峰時刻 3），Transformer 4（變 在一起。 使得演員不易跌傷。如果計算不精
形 金 剛 4），Emergency Room（ 急 好萊塢電影人的父輩往往就是 確，就容易發生意外。然後成龍親
診室），Heroes （英雄電視劇）， 電影人，電影公司的工作也是“世 自上場實拍，這是整個場景的第一
Goo Goo Dolls（咕咕娃娃）等等， 襲”的。父親退休了可以有一個子 組鏡頭。第二組鏡頭拍攝落地後，
演出的角色有醫生、老板、工程師、 女接班進入電影行業工作，所以那 成龍飛跑到馬路邊，迅速翻過路邊
施瑋画作欣賞
小販、海盜、賭客、投資商、遊客、 些人都很珍惜這個工作。記得有一 護欄。停在馬路邊的警車當即追捕，
日本戰犯的父親、受害者的家屬、 次我在南加大的校園裡拍攝街景的 三輛警車夾擊，把正在逃跑的成龍
第 病人、監獄囚犯等等。在扮演每一 一場戲。那天正當夏季，天氣很熱。 夾在三輛車的縫隙之中。這一組動
146 個角色中，我都能學到一些東西， 我們在街上往返走動，導演要求拍 作動人心弦，警車駕駛員的駕駛技
能夠親身體驗到做演員的苦與樂， 出街道的熱鬧氣氛。有一個小伙子 術非常高超，三輛警車在高速行駛
（刊頭題字：何鎮邦） 期 盡管只是當“背景演員”。 是執行導演，負責指導我們這些群 的情況下從不同的方向衝過來，又
記得第一次參加電影拍攝的是 眾演員如何走位、何時行進。幾個 同時急剎車，停到預定的位置，把
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華納兄弟電影公司的“十三羅漢”， 鏡頭拍完我們都很累，趁著換機位 成龍夾在中間，分毫不差！既不能
拍賭場一段。演員們很早就到了集 的時間大家都坐在馬路邊休息。我 傷人，又不能撞車，恰到好處，真
主 編：施瑋 副主編：黃宗之 顧 問：陳殿兴、張棠
合地點，大轎車把我們這些幕後演 看見這個小伙子（執行導演）站在 是不易！每個演員真的是身手不
編 委： 鄭立行、夫英、董晶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員送到公司裡面。攝影棚裡已經搭 旁邊，就跟他說：你可以坐下休息 凡！
本期責編 : 鄭立行 投稿郵箱：luochengwenyuantougao@hotmail.com 好了一個二層樓的賭場，樣樣設備
和 ﹂ 穿 在 ﹁ 越 齊全，十分逼真。參加賭場拍攝鏡
頭的演員、工作人員和“賭
施瑋又有長篇小說要出版，囑我為之作序。作序 客”，每個人都經過服裝工作
在我印象中都是老先生才能做的事，自覺目前我還沒 人員的仔細檢查，男士從西裝
有老先生才有的資格，所以就將這篇文字稱為小引。 到領帶的配色，女生的裙子、
在北美華文作家中，施瑋是個“跨界”特徵比較 高跟鞋、髮型、首飾等都要搭
明顯的作家——所謂“跨界”，是指她很難被簡單地 配適度，工作量之大可想而
歸屬於那一“界”，而是同時屬於很多“界”。比如 知。影視公司的工作人員個個
瑋 《 》 卷 引 小 宮 國 故 她對西方基督教頗有研究，但她似乎並沒有要成為一 認真負責、井井有條、一絲不
—— 施
個專門研究宗教的學者的打算；她的繪畫很有特點， 苟。我是覺得很新鮮，很有看
據說產量還蠻可觀，可是她好像也沒有要成為職業畫 頭，過足了好幾天的“賭徒”
家的計劃；她是喜歡文學創作的，至今為止作品也有 癮。
不少，如詩集《生命的長吟》《十五年》；長篇小說《柔 後來我們參加了好萊塢演
弱無骨》《紅牆白玉蘭》《叛教者》等，但你要問她 員工會，慢慢地熟悉了這個工
是不是就準備一門心思做詩人或小說家，她的回答可 作。在這裡，電影業的所有從 一下。他笑著對我說：“No ！ If I 還有一個謎，是在拍攝電視劇
﹁ 能也是“未必”。總之在我看來，施瑋就是一個喜歡 業人員都隸屬於“好萊塢演員 sit down today, I may be going home Cold Case 中。劇情中天氣很冷風沙
工會”。不僅有各層級的明星
很大。洛杉磯沒有這種天氣，要寒
tomorrow!”他說這些話，我心中頓
做具有不同界別身份的跨界人。
勾 連 是個非常重要的“界”/ 身份——這從她源源不斷地生 演員，各行當的專業人員，還 生感慨。在好萊塢，不光是電影市 風呼嘯風沙漫天，那是不可能的。
但不管怎樣“跨界”，作家對於施瑋而言，一定
場的競爭，還有每個從業者的競爭。
劇組有辦法。他們用一個一人多高
有不同方面的“打雜”人員和
產著文學作品就可以看出來。這種“源源不斷”一方 我們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背 你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就要被淘 的特大吹風機鼓風，整口袋的不知
面表明她對文學“界”的看重，另一方面也是她以此 景演員”，全部在演員工會登 汰。這就是為什麼美國的電影事業 用什麼原料做的“沙灰”邊拍攝邊
提醒人們：她是一個一直有作品面世的作家。 記並建立了詳盡的工作檔案。 蒸蒸日上、獨占鰲頭的原因。 吹，頓時塵土飛揚。但是這種沙灰
﹂ 部。了解施瑋創作的人都知道，她的每部作品基本上 這樣，在某一部新電影電視劇 電視劇都是一流的。他們對場景的 落到身上既不迷眼也不粘身，輕輕
好萊塢的電影人拍出的電影或
其實“跨界”的特性也體現在施瑋的文學世界內
要開始遴選演員時，工會屬下
一撣就掉。至今我也不知道這種沙
恆 現 呈 中 永 都不太一樣，每一部作品，對施瑋而言似乎都是“跨 的經紀人便會根據拍攝的需要 要求是非常嚴格的，你每次穿什麼 灰到底是什麼東西。
服裝、扮演什麼角色，都有嚴格要
利用這些演員數據庫，進行仔
我參加過一部中美合拍的電
界”和“突破”的一種嘗試——這裡的“跨界”已不
再是對“界別”的跨越，而是對她自己某種創作成規 細地檢索篩選。初選之後再經 求。不同年代的衣著還要提前試服 影，片名叫《外婆家》（My Spicy
/ 形態“邊界”的打破。在施瑋的這部新作《故國宮卷》 過一系列的聯絡、選擇、淘 裝試鏡頭，並拍照留檔。比如你的 Grandma）。編劇兼導演是華裔王天
中，毫不意外地也帶有施瑋“跨界”式“突破”的嘗 汰，最後選定一批背景演員實 衣服領子在拍第一組鏡頭時是翻在 煒，攝影師是美國人叫喬治。令我
試。 際參加拍攝工作，然後根據拍 外面，在拍第二組鏡頭時就不能壓 倍感榮幸的是我被導演選中，扮演
具體而言，《故國宮卷》中的“跨界”式“突破” 攝的時間按勞付酬。 在裡面；頭一天穿的服裝第二天繼 了這部電影裡的三號角色（外婆和
集中體現在這樣兩個方面： 當你沿著 101 公路從洛 續拍攝同組鏡頭服裝要求必須是一 男孩是一號和二號），即這位外婆
◎ 劉
（一）以“穿越”結構小說 杉磯城中心區往西北方向，過 樣的。管服裝的人眼睛都很厲害， 的餐館客人和好朋友。擔任這個角
俊 《故國宮卷》中的“故國”，對中美混血兒宋 了 Santa Monica 大道之後，你 哪點不合要求他們會立即發現並立 色再一次讓我感受到“一分耕耘一
天一而言是“母國中國”（華裔母親的祖國），對生 會不時看到那些外表像是倉庫 馬糾正毫不含糊！當我們看著美國 分收獲”這個至理名言的含義，我
活在當今中國社會的現代青年李瓶兒、王曉虎、張好 的大房子，其實全部都是攝影 電影感嘆那些場景是那樣逼真，沒 心中又興奮又高興。我心裡明白，
好、金玲玲而言，則是“歷史中國”；所謂“宮卷”， 棚，根據不同影片的需要，它 有一點虛假或穿幫，那都是同每一 擔任這個角色表明我在過去十年中
則既是指故宮中的南唐畫卷《韓熙載夜宴圖》和晚唐 們會像變戲法似的變化出無數 個電影人的負責和努力分不開的。 辛勤努力得到了影界同仁的認可，
書法《張好好詩》，同時也是指中國歷史在 不同佈景的場地：辦公室、病 讓我印像最深的是在電視劇 這也標志著我在“背景演員”的演
小說中如同一幅歷史“宮卷”，古今穿越， 房、賭場、商店、餐廳、舞 Grey’s Antomy（實習醫生）中我演 藝生涯中邁上了一個新的台階，這
在令當代青年對古代歷史和文化心醉神迷之 廳、等等，讓你覺得身臨其 一個被強暴女孩的父親。當時導演 是我又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在拍
際，也使小說的敘述空間古今交織，人物（姓 境，就像真的一個樣。驅車再 要求我做出心裡非常難過的樣子， 攝中我努力去體會劇中人的角色，
名）重疊——由此可見在小說的命名中，就 往前走，就會看見西北面的山 並流下眼淚。這下可難住了我，難 用心演出人物的鮮活和真實。導演
隱現著作者要展示的是當代中國（青年）與 上“Hollywood”巨型白色大字 過的表情可以做，可是眼淚要流下 對我的表演很滿意，她甚至以為我
傳統（歷史 / 文化）中國的精神對接和心靈 在半山上格外醒目。在那山腳 來，還要隨著鏡頭的移動讓淚水流 是從哪個電影學院畢業的呢，其實
對話——這是小說的第一層意涵；小說昭示 下坐落著全世界最大的電影公 到臉上恰當的位置，我實在做不出 我連電影學院的大門往哪開都不知
的更深刻意涵則在於：借助發生在不同時空 司群，如華納兄弟公司、迪士 來。怎麼辦？化妝師他們有辦法。 道。攝影師喬治也非常喜歡我的表
的愛情故事，昭示出一種穿越時空具有永恆 尼影業公司、20 世紀福克斯公 開拍前他們往我臉上滴上人工眼 演，曾幾次跟導演商量增加我的戲
意味的“定律”——愛是不可理喻的！就此 司、環球電影公司、索尼電影 淚，這些淚水會停在我的臉頰上不 份。這部電影的拍攝給我留下了美
而言，“穿越”在小說中就既是一種藝術手 公司等等。 流下來。他們真有辦法！導演一聲 好回憶。這部電影在法國影展中得
法，更是一種主題呈現。 我在好萊塢當演員的十多 “Action!”只拍了三次就順利完成 到最佳創意獎和最佳新人獎，後來
（二）將“區域”勾連一體 年中，也真正了解了為什麼美 了。拍完之後我很好奇地想知道這 在廈門電影展中獲得最佳導演獎。
小說中的宋天一雖是一個來自美國的中外混血兒，卻對中國（包括 國電影會受到全世界的喜愛。 眼淚是什麼高級藥水？我在卸妝時 我真沒有想到，晚年在洛杉磯
台灣）姑娘 / 文化情有獨鍾；張好好和金玲玲來自中國台灣；李瓶兒和王 那些電影人的敬業精神使人佩 無意中用手把“眼淚”碰到了嘴裡， 生活會進入了這個行業。我或許只
曉虎則來自北京，他們不同的“來源地”共同構成了當今華人世界的三大 服。從導演到每一個工作人 眼淚居然是甜的！後來一問才知 能淺淺地了解它，可是好萊塢卻在
主要“板塊”，而勾連這三大不同“區域”的內在紐結，則是中國的傳統 員；每項工作：攝影、場記、 道，這眼淚是用蜂蜜做的。 我人生旅途上給予了我不可多得的
文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共同熱愛，使他們在“故國”相遇，又一起參 布景、燈光、服裝、化妝、錄 電影中的很多特效鏡頭，你想 啟示，更讓我看到了自己晚年的人
與 / 進入到“宮卷”之中。在小說中，宋天一與唐代的杜牧有了某種“神 音都是一絲不苟。2013 年冬 不到是怎樣拍攝的，會讓人覺得很 生價值。願拍電影的快樂永遠伴隨
通”，而沈傳師府中的歌伎張好好又恰恰與當代宋天一的鍾情對像張好好 天，我在帕沙迪那的山裡拍攝 神秘。只有真正進入角色身臨其境， 我度過美好的時光！
同名，小說通過名詩長卷《張好好詩》，將“區域”勾連與古今“穿越” 一場監獄暴動的戲。我的角色 才能解開這個謎。記得在拍電影“尖
打通。同樣的情形還出現在宋天一與南唐時期韓熙載的“神通”，此時的 是扮演一個被關在監獄裡的罪 峰時刻”時，有這樣一組鏡頭：著 作者簡介 ：李抗生，美國洛杉
宋天一（韓熙載）愛著寵伎王屋山（唐代的張好好）而王屋山卻愛著狀元 犯。那天我們拍攝在華氏 100 名影星成龍他從高樓上跳下，跨過 磯華文作家協會會員。1993 年來美
郎粲，另一個終身陪伴韓熙載的寵伎李姬（李瓶兒的化身？）深愛韓熙載 度的高溫下囚犯暴動了。當時 街邊護欄，跑到馬路上，幾輛警車 定居。2005 年進入好萊塢影城。曾
卻得不到主人的感情回應——一如當代社會的李瓶兒喜歡宋天一，而宋天 是清晨，氣溫僅有 40 度左右， 圍追他，最後被堵在三個夾擊的警 下鄉雲南邊疆。
一卻對張好好一往情深！名畫《韓熙載夜宴圖》這個“宮卷”則在這個“區
域”勾連和古今“穿越”中，再一次（如同《張好好詩》一樣）起到了承
載、勾連的作用。 六字小說 ◎鄭立行
很顯然，施瑋在《故國宮卷》中的“穿越”設計、“區域”勾連和
人物關係設置，在時間上打破了古今“界限”，在空間上突破了中國大陸、
中國台灣和海外（美國）的“邊界”，形成了一個越古今、跨區域的文學 結名著故事。請讀者猜猜 (8)Bride stopped weeding with
書寫世界，在這個文學書寫世界裡，施瑋讓她筆下的人物“自由”穿梭在 看，下列的“六字小說” rationality, self-esteem.
歷史的長河和太平洋的兩岸，借助兩幅宮卷的承載，以在歷史和當下一再 與哪一部名著對上號，或 (9)She passed gun, he killed
重復上演的愛情“故事”，揭示了她對愛的理解：真正的愛恐怕永遠都是 者是幾部著作。 himself.
一種錯位！無論古今！不分中外！ (1) Dati n g h er ,
因此，通過歷史穿越和區域勾連，以超時空的姿態，展示愛的某種 Confuse where he is. [ 作者簡介 ] 鄭立行，美國
永恆屬性，就成了《故國宮卷》形式 / 主題合二為一的藝術形態。 海明威在上個世紀 20 年 (2)Poison ended her 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會員。
如何在自己的創作中體現“海外”特性，大概是每個海外華文作家 代用 6 個英文單詞寫了一個故 affair, Paris dream.
都會面對和需要思考的問題。施瑋在《故國宮卷》中，在歷史穿越的“縱 事：“For sale, baby shoes, never (3)Enteri ng her room, 9）少年維特之煩惱。
坐標”之外，代入了區域勾連的“橫坐標”——這應該是《故國宮卷》“海 worn.”從而留給人們無邊無際的 humiliating him endlessly. 8）簡愛。
外”特性的一種體現，當然，表面的“海外”元素/色彩的融入還遠遠不夠。 遐想。受此啟發，有人在網上發 (4)Thousand Lives perished, 7）安娜 ·卡列尼娜。
我在想，施瑋在文學創作中的每次“越界”，是不是就是她在尋找這種“海 起創作“六字小說”（six words huge land abandoned. 6）日瓦戈醫生。
外”特性的一種努力？雖然“特性”化的創新實踐，不見得每次都能成功， stories）的活動。顯然，這比所 (5)From battlefield escape, into 5）永別了武器。
但這種不斷實踐、努力創新的精神，應該肯定！如果持之以恆，或許也會 謂的微小說還要簡單，但想像的 family tragedy. 4）切爾諾貝利核災難。
成為施瑋的又一種“界”/ 身份！ 故事可能更為豐滿、離奇，引人 （6）Revolution destroyed 3）春潮。
期待看到施瑋新的努力成果！也期待看到施瑋擁有新的“界”/身份！ 入勝。在這裡筆者從幾部世界名 doctor, not his conscience. 2）包法利夫人。

作者簡介：劉俊，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大學台 著的故事中提煉出“六字小說”。 （7）Witness turned to victim 1）挪威的森林。
港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副會長。 或者說，試圖用 6 個英文單詞總 on railroad. 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