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24 - 洛城作家2020final

人间
冷暖 Los Angeles Chinese Writers’ Association 2020

异乡人

■ 张敏芝

一、洛杉矶 和深圳一样，洛杉矶也有转瞬即逝的冬天，都有
乌泱泱的移民，都在海边，都塞车。不同的是，深圳
走过几大洲之后，头上多了顶环球旅行的小帽， 人来自全中国，洛杉矶人来自全世界。
脚下有了新的住处——洛杉矶。 城市如爱人，出走之后，重新找回来的，还是原
我再次、几乎连根拔起，远离故乡、故地、故 来的同类。
人。
有人说，一个人离开一座城，不是和谁再见，而 二、 深圳
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活了这些年，免不了和原来的生活有些过节，总 20多年前，我大学毕业，带着11块人民币离开老
有纠缠逃避。日常异常忙碌，和无病呻吟的文艺中年 家长沙，到深圳找工作，投身成年人的生活。还好，
一样，在塞得满满的行程中尝到虚无，偶尔会没事找 借来的500块巨款给我壮胆，我在第三天顺利入职，成
事问自己，抽空追寻生活的意义：到底应该怎样活？ 为一名当时在电视剧里才看到的、自己也羡慕的办公
于是，在焦虑和胶着的状态里，又一次出走，向 室白领。
未知和陌生再出发，期望可以改头换面，清新呼吸。 当时的深圳，是孔雀东南飞的图腾之地，是自
深圳这个第二故乡，住了二十多年，远方已成苟 由、年轻、活力的新贵代言人。
且，让人如坐针毡。对我来说，去好莱坞宝莱坞、东 在这个年轻的淘金之城，我经历多次考试、数回
西郡南北京，又有什么区别？任何一个非深圳的城 搬家、经常熬夜，学会了粤语，研究广式煲汤，到茶
市，都可以成为我要投奔的远方。 楼喝早茶，从长沙人变成了深圳人。我有了深圳户
远方有什么？远方的好处，就是什么都没有。没 口、还算不错的工作、价格蹭蹭往上涨的房子、不太
有亲人、朋友，没有当下恼人的繁琐、纠结，白纸一 闹心的家庭和孩子。
张。 历经数年挣扎与奋斗，我和这个城市距离全无，
人就是这样，在困境中，抱怨、误解、怪罪生 隔阂不再。走在街头上，有的是“我们”的自在熟
活，自己却试图撇得一干二净。然后以离开的形式， 悉，而不是“他们”的陌生疏离。我开始不自觉地用
表明自己的无辜和清白，以为这样子，就和过去脱得 内地指代其他城市，把南方和北方做比较，参与豆腐
了干系。 脑到底要甜还是咸的无谓争论，也加入春节赶火车、
洛杉矶号称天使之城，但要说出国是“崇洋媚 穿棉袄、抢机票、发红包的返乡之旅，主动给自己贴
外”，已经勉为其难。这个国际化大农村，语言有近 上深圳人的标签。
200种，但地广人稀，外貌穿着土得掉渣，绿化、道 这个以快著称的一夜城，我曾醉心沉溺其中，在
路、公园、基础设施，都不及深圳的新鲜和洋气。 朋友圈转发众多称颂它的文章，匆忙的脚步和它的节
天使之城并非都是天使，有党派的争斗，难以接 奏融为一体，早把他乡当故乡。
受的激进法案，无法逃避的高税收，散落在城市的流 但很快，“快”的副作用也很明显，我也有了数
浪汉；有熊熊的山火，在全美垫底的空气指数，随时 年劳碌积攒下来的失眠、头痛、亚健康，身心紧张。
可能发生的地震。一群人的口号，动不动就是逃离洛 每一天的日常，都变得让人厌烦和疲倦。
杉矶。 海边堪称跑步圣地的跑步道，我投诉它坚硬扎脚
的石头，损伤踝关节；车辆无声驶过的泊油马路，我
洛杉矶还有高晓松，这个油而不腻、把诗和远方 只看到它的拥挤，对它所昭示的勃勃生机视而不见；
顶上热搜的中年胖子，在他母亲每年一度的合唱演出 至于堪比大片的灯光秀，只觉得粗俗、浪费和光电污
里，腼腆得像个孩子。看着他纯真的大饼脸，我苏醒 染，对它被啧啧称颂的赞叹持保留意见。
洛 过来：所有的远方，都在抵达后自动失效。世上本来 城市如爱人，你怨长久、求不得，爱别离。曾经
城 没有远方，离开哪里，哪里就成了远方。 执手泪眼，而今相看两厌。
作
家

第三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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