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99 - 洛城作家2020final

边走
2020 Los Angeles Chinese Writers’ Association
边看

落叶飘

■ 王雪虹

爷爷的葬礼接近尾声，我摸了摸跪了七个小时的 奶奶在我耳边轻声叮咛，“虹儿，去看爷爷最后一
膝盖，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大脑也是一片混钝。我 面，记得千万不要在棺木上落泪，眼泪会让他的魂不
前一天才从LA飞到台北，白天黑夜的分不清。吊唁礼 安宁”。我猜想那也许是台湾的某种习俗。我跟在奶
堂布满了鲜花，各种条幅自天花板垂下，我看到一些 奶的后面，代表大陆的亲人（那时两岸还没有开放通
名人的签字。葬礼由台湾国民党主席连战先生主持， 行）向棺木里安睡的爷爷行礼。
他不停地介绍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人。按照台湾习俗， 我忍着泪凝望着爷爷，他还是5年前来大陆寻亲
来宾向遗像鞠躬，我们子孙就要磕头回礼。来宾大多 时的样子。想起我第一次在西安见到他和四十多年没
来自影视界和教育界，因为爷爷曾经在电影界工作三 有见过的儿子，我的父亲，紧紧相拥，泣不成声，老
十多年，担任过编剧、导演、制片和中央电影制片厂 泪纵横的样子。想起我和爷爷在九寨沟，他看着树林
厂长。就在刚刚赢得金马特别成就纪念奖不久，他突 中瀑布飞下来，跌跌撞撞地和岩石互相撞击，水花飞
然离世。 溅，载着落叶急匆匆地流向远方，本来兴高采烈的神
四奶奶（爷爷的最后一任夫人）说爷爷是个乐观 情突然变得落寞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他叹口气，告
的人，所以葬礼不奏哀乐，都是他生前喜欢的音乐。 诉我，他在台湾住了三十多年，功成名就，但从来也
乐队在奏最后一只曲，我听出来那是《一朵小花》， 不觉得那是永居之地，感觉自己是个边缘人，哪儿都
爷爷作词的一首声乐名曲。 落不下，就像这些落叶被水流不知带到何方？
火葬场烟雾缭绕，哭泣声，交织着和尚念经超度
小花生长在我家的粉墙下呦 的声音不绝于耳。爷爷曾经送我一个十字架的项链，
我摘下小花送给了她送给了她 我猜他是信奉耶稣的。我心里默默地向神祷告，愿神
几番风吹雨打 接受他的灵魂。火化在诵经超度声中终于结束了，众
不知花落谁家 人按照辈份，往骨灰盒里检骨头。我是唯一孙子辈，
我始终忘不了她 四奶奶让我捡了两根腿骨头。
忘不了我的小花 四奶奶最终决定让我把爷爷的骨灰背回老家四川
我要和她带着小花一起回家 安葬。骨灰盒是大理石的，大约有三十磅，背着沉甸
陪她骑着白马去到那山上的古树下 甸的。奶奶嘱咐我，不可以离身，上飞机，下飞机，
啊——， 过河，过桥，都要告诉爷爷，不要把他的魂丢了。
同看雨后云空的片片彩霞 我背着沉重的骨灰盒，一路上絮絮叨叨，爷爷上
片片彩霞 飞机了，爷爷下飞机了，爷爷过桥了…在香港机场转
机的时候，我要去洗手间，想着奶奶说的不能离身，
爷爷是坐着走的。他计划第二天要出门和一帮老 犹豫片刻，就把他带进洗手间。对着骨灰盒说，爷
朋友出游。头天晚上，收拾好行李，洗好澡，感觉有 爷，我们去女厕所，你要闭上眼睛啊。旁人侧目，以
点儿累，四奶奶让他坐沙发上休息。等她洗完澡出 为我有精神分列症。
来，人已经没有了气息。他走得安安静静，也没有挣 我终于带他回到家乡，四川省铜梁县，安葬在祖
扎和痛苦。爷爷没有留下遗言，四奶奶说他生前总是 坟里。旁边是他的父亲、母亲，和他早逝的结发妻
说起老家的种种趣事，猜他愿意回到家乡吧。 子。下葬那天，天上下起了雨。绵绵细雨，落在我的
这时连战先生要大家排队去停棺室瞻仰遗容。四 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青山环绕，耳边又响 洛
（ 下转P139 ） 城
作
家

第三十期
P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