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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你歌唱

——記洛杉磯的 一場新春音樂會

◎施瑋
在美國的中國人新春過得總是 明的歷史。中西文化交融，移民在 輕快、堅定，時而卻如在風中行
格外豐盛，吃一頓聖誕大餐後，總 新紀元的地球村時代，是文化重生 走，彎腰低頭，頂風向前，向著眼
還要涮趟火鍋，甚至包一頓餃子； 復興的生力軍，是中西的橋樑，更 不能見的信心之地，絕不回頭地向
看一二場社團組織或是來自祖國的 是文明匯聚的載體。在開場旋律最 前……這讓我想到人生的多少晴天
“春晚”之間，總是要隨西方風俗， 後的一片春光燦爛中，美國南加州 和雨日，多少順境與逆境。最為感
聽一場音樂會。今年有點特別，由 交響樂團音樂總監、首席指揮蘇文 人的是如泣如訴的第三部份《感恩
中國著名指揮家蘇文星指揮的南加 星上臺對大家說：“今天來的都是 的淚水》，是夜間的歌唱，也是流
施瑋《家》布面油畫 24x30 in 州交響樂團，一月十日晚為洛杉磯 我的親朋好友，多年來我一直希望 淚的讚美，樂曲以技巧艱深、感情
人獻上了一臺滿含中國滋味的音樂 在洛杉磯指揮一場交響樂，這場演 幅度極大的華彩樂段來表現這輝
第 會。濃濃的鄉情在水流般的旋律中 出的題目就是《為你歌唱》，是為 煌、深厚的信心。隨後是親切如述
149 彌漫醇香，一墰音樂之酒，一墰思 你們歌唱，是為祖國歌唱，更是為 的《最知心的朋友》，並以恢弘的
鄉之酒，醉了遊子的心。
創造一切美善的上帝歌唱。”
音樂在尾聲中將全曲引向高潮，讓
這場音樂會的核心曲目就是
音樂會開場，《瑤族舞曲》的
期 幾段旋律，便將人帶回中國，仿佛 享譽世界的，著名音樂家黃安倫先 信心的眼睛看見天開了。
臺上的音樂停止了，人們心
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刊頭題字：何鎮邦） 看見了南國初萌的綠茵，也仿佛聽 生譜寫的《中國暢想曲 No.5》， 中的旋律似乎停不下來。當張伯笠
主 編：施瑋 副主編：黃宗之 顧 問：陳殿兴、張棠 見了北國冰層下的流淌。隨即旋律 Rhapsody 是一種炫技性的大型器樂 牧師上臺講述黃安倫先生在創作這
曲體，一般譯作狂想曲，其特點是
部作品時，意外喪子後的驚痛與平
轉為激揚，海洋文明映藍了神州的
編 委： 鄭立行、夫英、董晶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天，照亮了離人的臉，這令我想起 直接採用民間的音樂素材，在自由 安時，許多人剛剛收住的眼淚又再
本期責編 : 施瑋 投稿郵箱：luochengwenyuantougao@hotmail.com 瑤族，也是中華民族，近代走向文 的樂曲結構中充分發揮獨奏樂器的 次流下。真正的藝術必是生命的見
特長。《中國暢想曲 No.2》是多 證，是心靈對心靈的傾述……
父親與「八七褲虱」 上世紀中葉， 親還請他們輪流坐一坐滑 項中國鋼琴比賽的指定曲目，鋼 訊到邊寨》那歡快、喜慶的旋律，
由傅慶裕先生指揮的《北京喜
琴家朗朗就因演奏此曲奪得國際
當解放大軍進入貴
州時，丹萍的父親 杆，享受一下當黃世仁的 柴可夫斯基青少年鋼琴比賽的頭 將聽眾從心靈的深處和審美的高處
滋味。
帶回到當下節日的氣氛中。接著是
獎。《中國暢想曲 No.5》是 2002
王榮江正在貴州 同行者中，年齡最大 年為二胡與交響樂所作的大型作 國家一級演員，民歌演唱家張鳴傑
大學法律系讀三年 的要數已近半百仍孤身一 品，以河南農村姑娘小敏《迦南 先生的獨唱。他先唱一首小敏的歌
級。作為一位進步 人的郭安萬老師了。郭老 詩選》中的歌曲與著名的西洋聖 《哭過、笑過、唱過、沉默過》，
青年和學運領袖， 師矮矮個頭，微微禿頂， 詠《靠近十架》結合在一起。一 然後又唱了陝北民歌《淚蛋蛋拋在
他立刻轉入了貴陽 圓圓腦袋，厚厚嘴唇，在 個是出生於音樂世家，享譽世界 沙蒿蒿林》，他的歌聲讓聽眾恍若
革命大學繼續學 眯縫眼的上方，漂著兩條 的著名作曲家，一個是文化不高 置身於黃土地、窯洞中，面前放著
習。半年後畢業， 難以察覺的細眉髦，一副 也不識譜，卻創作了一千幾百首 的是一大大碗公高粱酒。華人單簧
各處前來招聘的官 菩薩模樣，但走起路來， 歌曲的農村女子；一個是西洋高 管演奏家白鐵先生和南加州單簧管
員總被他的口若懸 仍昂首挺胸，快疾如風， 大上的交響樂，一個是中國鄉土 老師程一洺女士演奏了《你真偉
河和無所不知所折 絲毫不輸年輕人。除了自 的民歌調。這部奇妙配搭的中國 大》和《越吹越吹》。
服，驚歎人才難得， 背行李，他手裡還提著兩筒畢節 亂內遷於此的國立交通大學貴州 風狂想曲，由身穿鵝黃紗裙的二 最後交響樂《我的中國心》讓
但一聽說其父是一 香醋和一隻內裝文房四寶的口袋， 分校介紹西藏風土人情。當精彩 胡演奏家趙元春和她身後的南迦 海外遊子們的心再次沸騰，身邊有
個被“鎮壓”的地 途中少言寡語，似乎總在沉思。 萬分的報告一結束，全場沸騰， 州交響樂團，完美、和諧地演繹 人忍不住輕聲地跟著唱起了那一句
主分子，便不由自 每當在一個鄉場短暫歇腳， 掌聲良久，為此交大特聘他為訓 出來。趙元春五歲隨父趙寒陽學 句刻在心中，迴旋在夢裡的歌詞。
主地搖著頭緩步離 郭老師總會鋪開文房四寶，記下 導長，一幹多年。 習二胡，師從嚴潔敏教授，是難 河山只在我夢縈
去。 沿途所見所聞。年輕的老師們好 解放後，“八七褲虱”滿身 得的二胡表演專業博士，在世界 祖國已多年未親近
三個月後， 奇，搶過筆記本一探究竟，發現 文采，卻因歷史繁雜而遭棄用， 各地的大型音樂節中擔任獨奏。 可是不管怎樣也改變不了
終于有一封大定中 其中詞句千奇百怪，晦澀難懂， 只得進了中學教師訓練班。結業 樂曲的第一部份以傳統聖 我的中國心
學的任教聘書，恰 更有“八七褲虱”，四字成章， 時，幸得有一位校方領導愛才， 詠《靠近十架》開始，主旋律層
似雪中送炭，寄到 意義無解，幾經追問，才知它原 以增進中蘇友誼、普及俄語教育 次豐富又融合，如一條河流般不 洋裝雖然穿在身
了他手中。剛失去 來代表著“八月七日，在內褲裡 為由，把他推薦到了黔西中學擔 斷地滾滾向前。二胡獨奏出小敏 我心依然是中國心
父親的他是多麼需 捉到一隻蝨子”，如此精簡出彩， 任俄語教師。 歌曲《主啊，我讚美你》，旋律 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
要一份收入養家糊 令人不禁捧腹。 這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讓所 在天地之間迴旋，也在臺上臺下 烙上中國印
口。為此他毫不猶 一路秋風一路爽，一路輕鬆 有老師瞠目結舌，全都半信半疑， 人們的心中湧動、流淌。這熟悉 ……
豫，捲起鋪蓋，告 一路歌。天黑前，父親隨著隊伍 許多細節在追問之下，大多難以自 的旋律讓臺下多少人的心無聲地 2020年1月11日
別妻兒，徒步三天 終於進入了黔西西門，接下的日 圓其說。郭老師從第一天開始“下 歌唱起來，小敏的歌雖生長于河
三夜，走馬上任。 子就是在那裡安家立業，把自己 水”，直到鑒定結束，都沒能淨 南農村，卻在世界各地凡有中國 作者簡介 ：施瑋，詩人、作
1951 年秋季， 職業生涯全部獻給了這座山清水 身上岸，留級一次也無濟於事， 人的地方都被傳唱。突然一聲大 家、畫家、學者，出版著述十八部，
王丹萍，史建民
◎
在畢節市召開的全 秀的文化古城。值得一提的是， 最終被定為歷史不清的“壞分子” 鑔帶出生命的噴湧，繼而卻是沉 發表作品五百多萬字。《洛城文苑》
地區教育工作會議 就在穿過城門那刻，“八七褲虱” 而成為了“地富反壞”中的一員， 默。然後是進行曲的曲調，時而 主編。
上，專署教育科一 手中的那兩筒醋，由於繫繩遭太 一輩子受管制的對象。
紙公文將父親調入 陽曬了兩天、又一路扭來扭去而 如今回首往事，當年那些荒
黔西中學，說是為 變脆斷裂，全都打翻在地，為山 謬的“歷史審查”確實限制了眾
了進一步加強那裡 九仞，功虧一簣，急得他雙腳直 多人才對國家和社會的應有貢獻， 和父親的對話
的師資力量。當時 跳。 但它也把一大批像父親和“八七
的貴州教育確實落後，在黔西、 次年暑假，貴州全省中學教 褲虱”這類民國時期培養的精英，
金沙、織金和大定四個相鄰縣中， 師集中在貴陽，參加“歷史鑒定， 從各界金字塔尖流放到了黔西中
只有黔西中學設有高中部。會議 思想改造”學習班。與會人員都 學，並迫使他們在偏遠的山中縣 ◎余春燭
結束，父親背起行李，與大定和 要檢查交待，清理過關，特別是 城，遠離政壇，安心講臺。
黔西的老師們結伴而行，走在了 被舊社會雇傭過的老師更必須詳 在黔西中學當時不滿 20 人的
通往黔西的路上。 細寫出三段式的文字材料：先批 教師中，還有從日本留學歸來的 父親，我以為
初秋的天空湛藍無比，大地 判舊社會的不是，再談論新社會 曹東升，後來成為黔西頭號右派 過了知天命的年紀
五彩繽紛，溪水清澈見底，不時 的轉變，最後表示進一步改造的 的浙大高才生吳清融，民國時期 以一個父親對一個父親的理解
可見小動物橫穿公路，激起人們 決心。學習班結束前，每人填寫 的中學校長吳照恩，40 年代初貴 我可以聊聊八十一歲的您了吧
驚歎，偶遇一輛大道奇軍車，掀 一份《貴州省中學教師登記表》， 大數學系畢業生周光熙，以及頗 可是父親您一直在述說著的
起的塵土得到的不是抱怨，而是 而歷史鑒定則由各級領導簽名或 具名士風度，常在中科院《數學 卻是十八歲前的事情
高舉的雙臂向戰士們揮手致意。 蓋章給予確認。 通訊》上發表論文的“現行反革
此時的夜郎國樸實依舊，大自然 學習班報到那天正逢八月七 命”王本芑…… 父親，我記得
仍然維繫著千古不變的農耕傳奇。 日，飯桌上有人調侃，祝“八七 從此，父親與這幫“牛鬼蛇 我十八歲了要去北京上大學
第一晚，夜宿大定中學。黔 褲虱”周年快樂！坐在一旁的郭 神”一起在夾縫裡求生存，創奇 您單獨叫我進到裡屋
西的老師們先忙著生火做飯，再 老師一反平日的沉穩，勃然大怒， 跡，桃李滿天下。經過五年努力， 第一次告訴我為什麼生活中從來沒有爺爺
找來大木盆，燒熱水，泡雙腳， 拍案而起，大聲罵道：“儒子鬥 他們把一個縣級中學辦成了與貴 您一定覺得我已經是男子漢，終於能夠承受
然後在一間教室中央鋪上麥草， 膽撫掌而笑之！”然後轉過身， 陽一中、遵義四中齊名的省重點 可是爺爺沒了的時候
蓋上自帶的鋪蓋，昏然睡去。而 深呼吸，平靜坐下，將此事筆錄 中學，而時任校教導主任的父親 您還只是跪在棺槨前披麻戴孝的瘦弱少年
原本在此工作的父親卻忙著搬家， 在案。 則成了全省教育界的風雲人物，
看著那一大堆行李，便去向住在 在那屆學習班的所有老師中， 常常外出，傳經送寶，風光無限， 父親，我注意到
隔壁的宋校長請示：雇民工，送 個人經歷最為複雜的無疑就是這 直至幾年後下臺，被批倒鬥臭。 您所有的故事都是圍繞著爺爺
一程。宋校長善解人意，笑著說 位“八七褲虱”。 還有，在我們黔西王家十來 從泥水田裡您扶不穩木犁受的喝斥
道：雇人不如雇滑杆，既運行李， 郭老師曾就讀於北京大學， 口人中，只有志綱三哥的生日被 到土磚房前讓您模仿士兵操練
還運了人。 早期在俄國人修建的“中國東方 大家牢牢記住。這不是因為他後 農村的孩子笨鳥先飛
次日早起，父親坐上掛滿行 鐵路”工作，每月掙 600 盧布， 來成了國家通訊社的“記者王”， 出壯丁時可以少受軍官掌摑鞋踢
李的滑杆，與黔西老師們一起繼 還練得一口好俄語。十多年後， 並創辦了中國第一家民間智庫， 戰事等不及您長大
續上路。在眾目睽睽之下，高高 他不辭而別，從哈爾濱出發，步 而是因為 1955 年夏天在貴陽參加 爺爺自己背井離鄉去了前線
在上的父親感到有些不自在。“你 行去拉薩，當喇嘛，潛心習佛。 省教育工作會議的父親收到了母
們一定在想，現在新社會了，你 三年後，他背負十部經書，步行 親發來的電報：“八七褲虱，母 父親，直到我看到
怎麼還像黃世仁一樣對待農民兄 至成都，在佛學院傳講佛經。由 子平安”。 才懂得，為什麼要等我到四十歲
弟呢？其實，坐滑杆看似上下有 於時任院長自恃權重，聽講經而 您才給我看那張照片
別，但它卻是有益於擡坐雙方的好 不下跪，他一氣之下，一走了之。 作者簡介：王丹萍 , 1976 年 曾在腦中慈祥的爺爺，和孫兒的第一次見面
事。”父親一出口，就帶有律師 步行至重慶，考入國民黨中央幹 下鄉當知青，1978 年考入川大日 竟是首足躺成長方的形狀
辯護的味道。 校，以期混跡官場。畢業時，錢 語專業，文學學士。曾在揚州大學 天空的白幡嘶喊著他的冤屈和心不甘
“你們看，這兩個擡杆小夥 囊耗盡的他未能謀得一官半職， 從事教學和翻譯工作；熱愛音樂， 解甲歸田的爺爺回到解放的家鄉
跑一趟就可得到半個月飯錢，只 便步行至貴陽，投靠當年北大同 擅長演奏；近年來有多篇回憶和紀 一手毛筆字讓他陷入了時代混戰
要我們給價合理，他倆抬得又快 窗，時任國民黨貴州省黨部書記 實作品發表，其中《信任，伴隨孩 年屆不惑的我，
又穩，坐者輕鬆，擡者得利，何樂 長的傅啟學。 子成長》被《成長源動力：哈佛學 該如何穿越時空
而不為呢？”隨著滑杆的上下律 傅書記長看重情誼，不但收 子與父母的對話》一書錄用。 去尋找答案？
動，父親在講解著勞動力經濟學 留了老同學，還安排其在省黨部 史建民，1978 年考入川大核
的基本原理，顯然是在回避那時 工作。兩年後，年過不惑的郭老 子物理專業，物理學博士，美國 父親，我可不可這樣說
已風靡於社會的階級鬥爭學說。 師與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圖書管理 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監事，永久 把您和爺爺所有的年輪摞在一起
一路走來，老師們從來沒想 員相戀，準備結婚，但止於窮酸， 會員。先後在亞洲、歐洲、南美 就是故土上的一塊傷疤
過一副滑杆竟隱藏著這麼大的學 只好再次求助於傅同學，想去一 和北美從事教學和科研工作，1999 就是那丸夕陽，射在天上
問，繃緊的臉龐漸漸鬆弛，不滿 個縣裡的黨部任書記長，以便吃 年在美國轉入 IT 行業。曾發表過 無聲流淌出的殷紅晚霞 作者簡介：2006 年來美就讀
的情緒隨風飄散，大家又有說有 空餉，好撈錢。誰知他下到平越 50 餘篇科學論文，並有多篇回憶 南加大牙科博士。現在南加和北
笑，腳步也加快了許多。途中父 縣，官沒當成，卻受邀前往因戰 錄、隨筆和翻譯作品發表。 06.15.2019 京行醫。時不常拾文習詩自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