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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冷暖 Los Angeles Chinese Writers’ Association 2022

妮子的早餐

■ 吴晓冰

我和女儿妮子的这顿早餐，是在附近的一家叫 偏有一股热泉夺眶而出。人的内心有时就像一口
作“奶酪蛋糕坊”的餐馆吃的，这是一家遍布美国 深不见底的泉，但偶尔也会突然间流经双眼喷薄
的很受欢迎的连锁餐馆。 而出。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声音从门口传过来，
妮子终于从芝加哥飞回了洛杉矶，履行一年 “妈你还好吗？我叫的车到了。”“我没事，你走
前“我们一起吃早餐”的约定，这顿早餐足足让我 吧。”我们最终还是拥抱了一下，虽然感觉有点尴
等了一年，你没猜错，这是因为疫情的缘故。 尬。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没有送她到家门外。我后来
有时我真后悔，当年居然放手让她远赴芝加哥 想，如果我们知道这次分别和下一次再见会隔着一
读那个据说很拔尖的西北大学，那些曾经让我引以 场世纪大瘟疫，告别的情景又会如何呢？
为荣的成就感，不久就被一次次揪心的思念和等待 这次妮子回来，是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哈姆雷特
冲淡了。后来，妮子爱上了那座城市和那里的朋 式的自我折磨的，回还是不回，这是一个问题。最
友，毕业后就留在了那里，成为了一名心理咨询 终，一张戴着N95口罩和透明塑胶头罩的自拍照，
师。 告诉了我她启程的消息。这照片令人联想起生化危
这一刻，我们在阳伞下对面而坐，彼此的脸上 机和别的什么科幻电影。终于，她要回家了！我松
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是那种带着一点苦涩的微 了口气，对着镜子里脸上又多了几道纹路的人说，
笑，这微笑似乎在说，加州阳光依然灿烂，而我们 如果说岁月是把杀猪刀，那么，恐惧就是另外一把
却恍如隔世。 刀，它是杀心的刀。
记得上次一起吃早餐还是在疫情前的那个圣诞 这会儿，我们的那位服务生热情奔放地迎了上
节，她离家前我们在家里吃了早餐，不记得吃的是 来，手里的一小篮面包跟随着她华尔兹般的脚步飘
什么了，只记得那时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些挺愚蠢的 然而至，多么熟悉的香味啊！妮子掰了一小块抹上
话，结果导致我们不欢而散。 黄油轻轻咬了一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生怕面包
“对不起，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无心的，我不 再跑掉了，“这是真的吗？我们在吃早餐吗？怎么
是那个意思，是气头上的话，别当真。”我记得当 感觉在做梦。”她带着一种飘忽的眼神说。
时自己底气不足地表白着，试图挽回一下。“妈你 我们每一天都吃早餐，对于吃早餐这件事我们
知道吗，其实气头上的话才是你的心里话。”妮子 早就以为是天经地义，也常常会因为赶时间上学、
的脑子真的比我灵光，毕竟人家是心理学专业的， 上班就匆匆把健康或不太健康的早餐塞进肚子里，
她肯定比我更了解人的每一句话或多或少都会暴露 然后便开始忙碌的一天，就连饭前不忘祈祷的我也
自己的心思，不论是言不由衷或是谎言。看她那伶 常常是敷衍了事，一句感谢上帝就匆匆阿们，然后
牙俐齿的劲头，似乎又无法抵赖它是来自娘胎的， 一头扎进熙熙攘攘的世界。直到这场突如其来的世
这个发现让我一时语塞。“妈，你不用送我去机场 纪瘟疫，我们才幡然醒悟，其实就连和家人一起吃
了。”这话令我心头一堵，我忍住眼泪向她伸出臂 早餐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像空气和水一样，看似自
膀，“好吧，那、那咱们就、就再见吧！”可她却 然，其实并不是理所当然，它们哪一样不是上帝的
躲闪了我的怀抱，让我悻悻然拥抱了一怀的空气， 恩赐呢？！
尽管如此，我依然故作镇定地走去洗手间，这时偏 我也掰了一块面包抹上黄油递到嘴边，呀，这

132 洛城作家 第三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