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47 - Christie's Fine Chines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Ink Paintings hk may 226 2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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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咫尺間
傅抱石《對弈圖》讀記
萬新華
《對弈圖》，六朝煙雨，魏晉風流。 細節，亂中求整，精中有細，各得其神，線條爽利，設色淡雅，渲染微
傅抱石歷史人物畫佳構，足稱早年代表之作！ 妙，皆細緻縝密，將高人逸士仙風道骨的神韻表達得惟妙惟肖。這種人
—題記 物與山水互為映襯、精緻與粗放的對比趣味, 引人入勝，堪稱精心。
圍棋兩色，一黑一白；棋盤兩方，一縱一橫。大繁至簡，方寸之間寓有 對於線條的運用，傅抱石創造力非同凡響，引來老舍在《傅抱石先生的
無窮變化。在古代中國，或文人墨客，或士族名流，多喜歡弈棋，或消 畫》中嘖嘖稱讚：“凡是有意改造中國繪畫的都應當第一，去把握到中
遣娛樂，或緩釋壓力，或體悟人生，也或鍛煉全域能力，增強謀略。 國畫的筆力，有此筆力，中國畫才能永遠與眾不同，在全世界的繪事中
保持住他特有的優越與崇高……畫人物的筆力就是每個中國畫家所應有
魏晉以來，玄學興起，文人學士崇尚清談，對弈之風熾盛，下圍棋也被 的。有此筆力，才有了美的馬達，騰空潛水無往不利矣。可是，國內能
譽為“手談”。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巧藝》記載：“王中郎以圍 有幾人有此筆力呢？這就是使我們在希望他從事改造創作之中而不能不
棋是坐隱，支公以圍棋為手談。”王中郎，乃東晉名士王坦之，支公則 佩服他的造詣之深了。”抑如《對弈圖》，傅抱石追求“線性”，融合
是名僧支道林。王坦之認為兩人對坐弈棋，專心致志，別事不聞不問， 破筆散鋒，兼用多種筆法，“力求奔放生動，使筆與墨溶合、墨與色溶
猶如隱居，遂得“坐隱”之名；支道林視圍棋為清談，兩人對弈以手代 合，而使畫面有一種雄渾的意味及飛揚之氣勢”， 充滿著剛勁的力和寫
口代筆，進行無言交流，“手談”之名遂不脛而走。唐代段成式《酉陽 意的美。
雜俎》記錄了一則高僧下棋的故事：“一行公本不解弈，會燕公宅，觀
王積薪棋一局，遂與之敵。笑謂燕公曰：此但爭先耳，若念貧道四句秉 當然，傅抱石富有“史”的癖好，著重於對歷史的鑽研和精神的體悟，
除語，則人人為國手”，這便是中國文化史上為人津津樂道的“高僧觀 曾言：“為了有時代性，重心多在人物，當我決定採取某項題材時，首
棋”故實。清代李漁《閒情偶寄》有云：“弈棋不如觀棋，因觀者無得 先應該參考的便是畫中主要人物的個性，以及佈景、服裝、道具等等。
失心。”無論下棋，還是觀棋，都是有趣的事，觀棋不語更是君子之 這些在今天中國還沒有專門的資料，我只有鑽著各種有關的書本，最費
道。因此，在中國繪畫史上，對弈圖自古以來就是傳統的經典畫題。 時間，就是這一階段。”創作時，他將自己與人物類似的情感融入其
中，通過縝密的形象構思細膩地再現了人物的精神氣質。他又注重氣氛
1942年9月22日，傅抱石為即將舉辦的個展撰寫序言，扼要說明了自己的 的烘托、意境的營造，對人物神態、衣著的處理表現過人，貼切地把握
畫題來源：(一)擷取自然、(二)詩境入畫、(三)歷史故實、(四)臨摹古人， 人物的細微特徵，亦如他在《陳老蓮〈水滸葉子〉序》中所言：“刻畫
特別聲明，第三條路線是其人物畫創作的主要路線。他熟稔文學故實， 歷史人物，有它的方便處，也有它的困難處，畫家只有通過長期的廣泛
仰慕古代高人逸士，諸如“淵明沽酒”“東山逸致”“羲之愛鵝”“蕭 而深入的研究體會，心儀其人，凝而成像，所謂得之於心，然後形之於
翼賺蘭亭”“赤壁舟遊”“西園雅集”等歷史故事，成為他抒發情感的 筆，把每個人的精神氣質性格特徵表現出來。”由此，歷史之美通過他
工具。多年來，他始終如一地堅持高古博雅的創作方向，往往注入某種 的畫筆，便藝術地一一呈現。
理想主義的情感，從而經營出嶄新的畫面。作為傳統文人津津樂道的對
弈題材，自然成為傅抱石筆下樂於表現的主題。 就精神意涵而言，《對弈圖》也是值得一說的。從人物形象來看，傅抱
石深受傳統文化影響，似乎在演繹“儒、釋、道三教原來是一家”的經
1943年8月7日，傅抱石精心經營完成《對弈圖》：寒林中，三人圍攏棋 典母題。就在完成《對弈圖》的兩天後，他又精心繪製《洗手圖》，屏
坪，兩人捉對廝殺，青衣道人持盂拈子，身體向前微傾，全神貫注，仔 風人物也為“對弈圖”，圖像元素、組合方式與《對弈圖》頗為相似，
細地推敲著；白衣文士則翹腳而坐，一手扶膝，略垂首，貌似神定氣 然因只是背景，而筆墨相對粗獷，不及前者精工。1944年6月，傅抱石再
閒，也認真地思量瞬息變化。傍觀者為高僧模樣，雙手合攏於寬袍闊袖 作《對弈圖》，則命名曰“高僧觀棋”，人物造型、衣冠服飾，也都有
內，凝息不語，靜觀其變，儼然一派清寂忘憂的世外桃源之境！ 所變化，其圖像淵源更接近於宋元以來的經典題材“高僧觀棋”。無論
題材，還是風格，《對弈圖》《高僧觀棋》可以構成傅抱石創作畫題的
傅抱石早年追求東晉顧愷之古樸清遠的情趣，多用綿細圓勁的筆法，後 演進脈絡。
汲取陳洪綬的造型和石濤的意態，相互交叉滲透，任其個性統率，又
注重人物的心境表現，追求主、客體之間的情感共鳴，努力實踐“傳 隨著一次次展覽的舉辦，傅抱石畫名日隆，所作歷史人物畫博得了人們
神”“寫意”之要旨，形成了老辣中兼瀟灑，飄逸中見深沉的藝術風 嘖嘖稱讚。1946年7月25日，傅抱石致函張院西，曾略及《高僧觀棋》，
貌。無論是談詩論道，還是蕉蔭對弈，無論是策杖行吟，還是臨泉聽 似乎能成為有益的注腳：
瀑，他多化奔放的衝動表現為想像的馳騁，營造出一個曠達疏遠的精神
世界。 拙作辱荷購介，感拜不盡。諸收藏家均為先生友好，弟惟有竭力
在作品求其精，而請酬求其廉，始足稱雅意於萬一也。……又
《對弈圖》人物造型奇古超脫，面容清臒光潔，氣宇軒昂，尤其是眉眼之 《高僧觀棋》大幅，去歲為一學生借臨，不慎略有水漬，故特貶
間刻畫精微，先以淡墨勾勒上下眼瞼，後勾出眼睛輪廓，注重瞳孔轉折變 其酬（凡拙作所定數目，必要時千乞先生不必拘之，再減無妨。
化，淡墨乾筆勾擦眼珠，淡墨渲染數次，在朦朧中以散鋒濃墨加重瞳孔 既為先生友好，亦即弟之神交也）。
部分，配合濃密的睫毛，虛實相生，含蓄深邃；長袍衣紋以破鋒飛白線條
為之，果敢不施修飾，細勁凝練、圓潤飄逸，極具韻律節奏，後又大筆潑 儘管如此，《對弈圖》尤得魏晉風度，又不失現代的浪漫氣息。1943
墨，淡色衝暈，色墨交融，渾化一片，既淋漓酣暢又灑脫飄逸。 年，傅抱石不停頓地畫著“東山絲竹”“東山攜妓”“羲之愛鵝”“山
陰道上”“虎溪三笑”“五柳先生”“竹林七賢”“洗手圖”，與魏晉
眾所周知，以歷史人物故實與山水畫相結合是傅抱石的繪畫習慣。他注 名流晤談，演繹出一幅幅精彩的畫面，訴說著深邃細膩的歷史感懷。因
重氣氛的烘托，將高人逸士置於枯樹寒林間，清疏蕭瑟，更顯高古氣 此，《對弈圖》不僅僅在於故實場景的簡單描繪，而是在思想上達到與
象，人物、景物層次分明，節奏韻律拿捏到位，空間寬闊，佈置合理， 古賢息息相通，塑造出一片高雅絕俗的審美空間。他期頤以此追溯心目
賦予畫面以全新的意境。這裡，林木排列組合極見秩序，枝幹粗細，伸 中關於中國文化精神的古典傳統，那裡才是他的繪畫故國與精神家園。
展交疊姿態不一，呈交錯變化，而筆墨收放自如，突破中鋒、側鋒傳統 雖是時空畛域，他卻心手相應，氣息相契……
樹法，下筆如風馳電掣，縱橫交錯，或拖長線，或掃飛白，隨勢而動，
韻律豐富，濃淡、乾濕之間盡顯挺拔之姿。人物從造型、開臉以至衣飾 2021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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