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84 - 《地理脉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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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人格的编年史 的人总会情不自禁地从船中探出脑袋,把 间赋予了人生后,许多人就很难坦然接受
手伸进湖中,拂水而过,我也不例外。拂
西湖的本来面目了。
水可能是一种习惯,抑或是一种魔症。我 女人是水做的。所以,西湖真正的起源
能抓到水里的天与云,我也能触摸到湖里 必须从女人开始。
作者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最温暖的水。我稍稍向左倾,慢慢地把手 大约公元 502 年,钱塘苏小小去世。西
曹瑞冬 伸进湖中,沿着水流拂过,每一滴水就这 湖的淤泥开始累积。
样流淌过我的手指,冰冷但不失柔和,清 苏小小死的时候 19 岁。她用死亡把最
爽又不乏刚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而此 美好的青春留住了,这是旁人怎么也羡慕
2016 年 一个画家的心根本模仿不来西湖的神韵。
这是我第一次游西湖。不知道为什么我 但人们不甘心就这样输了,所以用无数的 刻我用的是心眼来审视无言美丽的神韵。 不来的。她的故事和她的生命一样短暂,
感觉有点伤感,好像以前看过这个场面似 想象来证明自己的美好独一无二。“ 欲把西 拂水这件事,是每一个爱水之人的故事。 生得平凡,死得安逸,若不是西湖留住了
的,或许上辈子我也游过西湖,不管来生 湖比西子 ” 恰恰证明了人类的悲哀,我们 我正在做的事,想必从古至今的许多人也 她的尸骨和墓碑,她未必让人所熟知。她
我会以何种模样生活,我都一定会找到它 明明清楚西湖的永恒追赶不上,却还是要 都做过。我兴奋地联想到,我崇拜的那些 的生命很短暂,但她的故事却一遍又一遍
的。所以,世上的人很多都和我一样,一 欺骗自己,强迫自己不向命运低头。而全 死人和我一样,爱慕西湖,贪恋美好,钟 地被名人传唱与歌颂。从苏小小开始,中
直在寻找前世的记忆,慢慢地,我们的寻 中国没有一处地方像西湖一般带有如此沉 情拂水,因一个偶然的机遇,超越了时间, 国女性第一次被男人们推崇为神话,而那
找具象化为历史。 重的欺骗因素,也难怪来来往往的人们总 实现了文化与精神的共鸣。我找到了他们, 些怀揣女性意识的人,同样拥有先锋思想。
中国没有人不知道西湖,就像没有人不 用梦境来比喻它。也许只有在梦里,人生 也找到了自己。可当我凝望着美丽的西湖 有的人惋惜苏小小的红颜薄命,有的人
知道自己的名字和熊猫。很多人都是慕着 大概才能任性。 水,我想到美丽同样需要付出代价,在它 愤懑自己的生不逢时。后代文人抵达西湖
西湖的名声去的。西湖的名气太大太高, 我大概是活在现实中太久了,面对西湖 清澈的湖面下沉淀着千年的淤泥,我很难 咏怀苏小小,无一不在表达对这位佳人的
我也慕着 “ 人间天堂 ” 的赞誉去的,所以, 编织的梦境,却是一股不太习惯的疏离感。 想象,西湖这个弱女子究竟如何在挥之不 钦仰与爱慕,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
我与它的初见算不上陌生。待我真到了西 它没有长江的浑厚与大海的浩瀚,却比那 去的沧桑中存活,又如何在浑浊不堪的悲 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中国文人愿意
湖,如游故地,仿佛我一直身在其中,反 些苍白的水增添了太多的淤泥。西湖水融 苦中坚守。我很钦佩西湖的长生不死与经 放下自尊来膜拜一位妓女,在历史上尚不
倒让高高的期待小小地失落了一把。 入杭州的土地里,与杭州誓死相随,却怎 久不衰,可又不自觉地怜悯它的时间比我 多见。但有智慧和有胸襟的文人只要能看
西湖俨如一幅精致的水墨图,这幅图是 么也淌不过大海与长江。西湖也会痛苦地 漫长。 到苏小小身上一点点闪光处,便会不自主
完完全全用水绘的。水利万物而不争,人 想到,自己没有力量去洗净沉重的淤泥, 502 年 地羡慕,而这羡慕脱离了低级方向,演变
心却是有纰漏的。所以,水绘的图比心绘 结果越来越浑浊了。我每到一湖,都必去 我想把西湖漫长的时间娓娓道来,可人 成对美好、对真情、对纯真、对初恋、对
的画更甚一筹,更兼具纯粹的文化意象。 坐船,而每次坐船,我都必将拂水。游湖 怎能与山水相比!当它的生命被文化和时 青春的热爱。更何况苏小小的形象本身就
是一个梦,她生命当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
让世人相信光明的前途,相信不屈服于苦
难的人格。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最要紧的是活得痛
快。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未必所有
人都能做到。苏小小做到了,正因为难得,
所以才歌颂。她没有像后世千千万万的士
大夫一样被莫名的教条束缚,也没有因自
己卑贱的身份和贫穷的命运放弃追逐,如
果活得不开心,活得再久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苏小小寻找人情味儿的路上,她遇到了
阮郁、孟浪、鲍仁,每一段憧憬的爱情都
无疾而终,但她并不因此而郁愤自裁,而
是从情的执着大踏步地迈向对美的执着。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西湖的山水风光留得住
苏小小的身和心。
一位美女和一条美丽的湖,彼此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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