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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

                母女。面对丈夫日益增长的专横和残暴,她们密谋出逃,然                                                                                                                                              度大概很高,烧得上方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我还记得这是
                而不幸失败被遣送回家后,都遭到一顿毒打。从此的生活更                                                                                                                                              由于空气密度发生了变化。
                是不堪。                                                                                                                                                                        我想起那天周末上完自主自习给母亲打电话,她正在外
                   直至有一天,莱拉差点被丈夫打死的时候,玛丽娅姆举                                                                                                                                             婆家,外婆接过电话,用她总是带着一种砂砾感的声音对我
                起一把铁锹,从背后狠狠地向他砸了下去,让过往所有的呵                                                                                                                                              说:“我的乖孙,要好好学习。”
                责、暴力、卑劣就此戛然而止。可见当一个人被邪恶逼到尽                                                                                                                                                  我笑着回答:“肯定好好学习,我放假了就回来看你。”
                头时,终究会奋不顾身地反抗。生来懦弱的玛丽娅姆此时无                                                                                                                                                  外婆也跟着笑,“要得,我等我的乖孙回来看我”
                比的沉着冷静,她坚持让莱拉带着孩子们去和旧情人塔里克                                                                                                                                                  可是我的外婆终究还是没等到她的乖孙回来看她。
                会合,去寻找弥足珍贵的幸福,而自己去认罪自首。                                                                                                                                                     道场结束,要安排亲人守夜,为逝者的长明灯添油,最
                   刑场上,玛丽娅姆闭上双眼,她心中再也没有懊悔,而                                                                                                                                             后一天才赶回来的我和姐姐成了这个人选,只是母亲也执意
                且充满一阵安宁的感觉。当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                                                                                                                                              要一起守夜,我和姐姐劝不过只好答应她。
                突然明白自己是一个付出了爱也得到了爱的女人。她希望莱                                                                                                                                                  灵堂里灯火通明,每隔一段时间,做道场的的人就要做
                拉和孩子们能够远离折磨和苦难,获得幸福。她认为如果这                                                                                                                                              敲敲打打一阵,我不知道该把这样的行为叫什么,我甚至荒
                种幸福是需要以牺牲她自己为代价也是值得的。她像一个慈                                                          作者:椿丫                                                                               诞的想,难道他们是怕我们睡着了?
                母一样深深地爱着莱拉,就像她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深深爱着                                                                                                                                                  我没有撑得过这个长夜,在凌晨 2 点多的时候就由舅母
                她那样。在她看来,对于自己一段开头不合法的人生来说,                                                                                                                                              唤着去床上睡觉。
                这倒是一个合法的结局。                                                                                                                                                                 我以为我会做梦,可是我什么也没梦到,可以说是熟睡
                                                                     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床上做物理习题,摊开的                                          和她一起回来。”
                                                                 习题册放在小小的折叠桌上,我转动着手中的签字笔,不小                                               我应了下来,看着桌子上的练习册,突然站起身把它一                      着到了早上,直到被锣鼓声吵醒,我睁开眼,身边已经没有
                   四、重返故土与自我救赎                                   心在习题册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印子,母亲的声音从手机话筒                                            把推到,室友被我吓了一跳,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了昨晚和我一起睡下的舅母身影,我把手探到舅母睡得那一
                                                                 中传来,遥远的距离让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带着一点砂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练习册,也不回头,只是闷闷的答                      侧,冷得我打了一个哆嗦,我收回手穿衣服起床。
                   莱拉和塔里克重逢后,一家人在穆里的生活很幸福。这                      纸磨砺后的哑感,“你考完没有?考完了就先回 YJ 吧。”                                          道:“没事,手滑。”                                           坝子中央的桌子已经被清走,留出一大片空地,正在看
                是一种有着惨痛代价来之不易的幸福。秘密、谎言和悔恨在                           YJ 是回老家必经的一个小镇,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从                                            室友不再多问,只是看了看那明显不是手滑能弄倒的练                      道师布置场地的姐姐抬头发现了站在阳台上的我,冲我招了
                这幸福的背后时隐时现,让她噩梦缠身、伤心欲绝。她的脑                       不知名的角落莫名生出一种恐慌感,我没有和母亲多说,她                                            习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招手。
                海里时常会浮现出许许多多关于战争的画面。各处城区被夷                       总是柔软又聪慧的,只是搁下手中的笔轻声应道:“我明天                                               下午考完试,我给姐姐打电话,她果然已经到了,只是                          我下楼,没有和姐姐会和,而是钻过和灵堂相通的门到
                为平地,尸体从乱石堆中被扒出来,已经下葬的儿童的手脚                       考完了就回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没有回 YJ 的客车,我们只有搭了一个                     了灵堂,灵堂里的装饰已经被去掉,空荡荡的,越发显出靠
                在屋顶或树木的高枝上被人发现。她永远都清楚地记得那枚                           我挂掉手中的电话,看着习题册上黑色的长长印记,突                                          顺风车回 YJ,姐姐大概是连夜赶回来已经累得不行,没有                      墙的棺木。我看见母亲和几位姨趴在棺木上哭得上气不接下
                火箭飞进来之前妈妈脸上的表情,爸爸那失去脑袋的躯体落                       然忆起我七岁那年,好像也是这样临近期末,曾祖母在二爷                                            和我多说什么,只是在上车之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                       气,我没有过去而是进了侧面外婆外公的卧室,几位表哥正
                在她旁边,印在他的恤衫上的桥塔刺穿了浓雾和血迹。                         爷家中不慎摔了一跤,然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家里人连夜                                            我说不出来包含了什么,只是看到的时候,忽然从鼻根处涌                       在里面商量事情,我听见其中一个表哥说,“要劝劝她们,
                   即便穆里的生活安宁而舒适,但她开始怀念那座童年的                      找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将曾祖母送回老家。                                                  出一股酸来,我眨了眨眼,眼前变得清晰,跟在姐姐后面上                       这样哭下去身体受不了的,都哭了好几天了。”
                城市,怀念熙熙攘攘的索尔市场、巴布尔花园、那些挑水的                           我那时还不懂事,懵懵懂懂的随着大人回了老家然后在                                          了车。                                                  我又转出来进了灵堂,我走到母亲身后,用手拍了拍她
                人提起羊皮袋时的呼喊声。怀念小鸡街道那些卖衣服的商人                       曾祖母躺下的第二天清晨,母亲把还在被窝里熟睡的我给挖                                               姐姐上车就开始睡觉,在下高速路口的时候才醒过来,                      的背,小声安慰道:“妈妈不哭了,身子受不住的。”
                和雅德梅湾那些卖甜瓜的小贩。那是生她养她的一方故土,                       出来穿好衣服,“你曾祖母走了,快起来去看一下。”我当                                            和司机抢着付了过路费。                                          母亲抓住我的手露出一双哭得泛红的眼睛,连睫毛都被
                是剪不断的乡愁。如今阿富汗已经解放,她多么想通过自己                       时心里并不是很相信母亲的话,还躲在床脚,不肯下床,“你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回外婆家还要上山,来接我和姐                      打湿粘连在了一起,她抽噎着,“妈妈没有妈妈了,没有了。”
                的眼睛让未曾如愿的爸爸妈妈看到这一切。爸爸的声音时常                       骗我的吧。”                                                                姐的是家里的两个表哥,一人骑了一个摩托,灯光只能照出                           我用另一只手轻抚着母亲的背,看到她黑发中有白色闪
                回荡在耳际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如愿以偿,这一                          母亲却虎着脸不肯再对我多说一句,那天下午接受现实                                          路的前方两三米处,灯光外是压抑的黑暗。时隔多年,我已                       过,拨开母亲的黑发,我看到了一撮白发从头皮延伸开来隐
                点我清楚。我还知道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了,阿富汗将会需要                       的我听到母亲在阳台打电话,“嗯嗯,家里没什么事,你考                                            经不太能想得起在那段路上我想了些什么,只记得在表哥的                       没在扎起的头发中,黑发落回原处,遮住那一抹若隐若现的
                你。”  还有一件事让她这些年一直都放不下——那就是玛                      完试早点回来。”我知道电话那头是在外地读高中的姐姐。                                            车停下来之前,我的心重重跳了起来,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在                       白色,我才发现我的手在发着抖,耳边好像还有母亲骄傲的
                丽娅姆——一块烙印在心头的伤疤。                                     我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忽然就打了一个冷战,我看着已经                                          我的心上敲了两下,带着不痛不痒的力度,却不能忽视,然                       说自己没有白发的声音,我紧紧抱着母亲,有东西掉在黑发
                   重返故地后,莱拉去了玛丽娅姆的故乡,四处追寻玛丽                      暗了下去的手机屏幕,拿起手机解了锁,给父亲打了一个电                                            后就听到表哥的声音,“到了。”                                  上,晕出一片润泽。
                娅姆曾经留下的足迹。她忘不了眼前的幸福背后的牺牲品。                       话,父亲不知道是在哪里,空空旷旷的,还能听见回音,“你                                              我跟着表哥提着行李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慢                          早上的道场做完之后就是出殡,外婆的坟址就选在我们
                她总会时不时梦见玛丽娅姆,想起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她知                       考完试早点回 YJ, 行李可以后面去收。”我忽然就失了继续                                         慢地由黑暗处一步步地暴露在光亮下,然后就是震天的哀乐                       昨晚下车的地方不远,我跟着出殡的队伍到了那,四处都是
                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抛开一切新仇旧恨,带着希望,好好                       问下去的勇气,答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声。我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跟着表哥穿过坝子上看乐                       荒草,中间有一个深坑,四周被人清理过,没有杂草。人群
                活下去。于是,莱拉和塔里克全身心投身于恤孤院的建设,                           次日考完理综的我在回寝室的路上对一起回寝室的室友                                          队表演的人群,看着他们平静甚至带着笑意的脸,我觉得我                       就沿着被清理出来的一块地方围了一个圈,我站在圈外,被
                成为了阿富汗此时正需要的人。                                   说:“我外婆可能过世了。”                                                         也是平静的,走进灵堂看到坐在外婆棺木前红着双眼,带着                       人推了一把,我回头,是父亲,父亲看着我,“走近一点吧,
                                                                     室友惊讶地转头看我,似乎是惊讶于我话语里蕴藏的平                                          一点迷茫看向我的外公,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里缓缓                       看你外婆最后一眼。”
                   五、不可磨灭的希望和力量                                                                                                                                                             我没太懂,但父亲不再多说,只是绕过我走到棺木前,
                                                                 静,我却没有看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描述,我确实心中                                            地一丝一丝地涌出来。
                                                                 毫无起伏,我觉得我是不是过于冷血,没有一个失去亲人的                                               走在我后面的姐姐一把抱过我,把我的脸按在她的肩上,                     我跟着父亲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父亲和其他几
                   在几十年前的阿富汗,战争、饥饿、专制和压迫促使数                      正常反应,悲伤难过这些情绪我都没有。                                                    我很奇怪姐姐这是在干什么,然后我就听到了抽泣声,很大,                      个人一起把手放在了盖在棺木上的白布上,我听见有人喊了
                以百万计的人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每个阿富汗人的故事                           回到寝室,我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看着它一点点暗下去,                                        就像是贴着我的耳朵不停地在哭泣一样。我挣扎着离开姐姐                       一声起,然后我就看见了外婆。
                都充满了死亡、失去和无法想象的悲哀。女性的地位更是低                       接着按亮,这次没等它又暗下去,我打开通讯录找到父亲的                                            的怀抱,想要看一下是谁在哭,实在是太吵了。我先看的是                           我记不太清了,不太能准确描述外婆当时的样子,我只
                下,很少有尊重和平等可言,就像玛丽娅姆和莱拉一样,生                       号码拨出去。那边响了两声就接起来,父亲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的姐姐,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楚,我使劲眨了眨眼睛,看                       记得当时外婆微微张着嘴,脸上泛着青色,我的眼泪一下就
                活里充斥的更多的是暴力、屈辱。但我们最终还是看到了玛                       “你考完了?”                                                               见了姐姐肩头上的水渍,噢,原来是我在哭。                             涌了出来,真的是涌,我都不能想象人还能这样流泪,我慌
                丽娅姆压迫后的反抗,看到了莱拉努力追求并捍卫自己的幸                           “还有一科。”我盯着桌子上高高摞起的练习册平静的                                             我们刚好赶上做道场,灵堂不够大,我们这些小辈已经                      乱中对上了父亲的眼神,父亲很平静的看着我,我不想再去
                福。看到了在那个不可宽恕的时代里,一段不可能的友情,                       的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跪到了门口,门口旁还坐着一些旁支的亲戚,我不停地抽泣                       看父亲的眼神,低下了头,然后就是一声长长的“落”。我
                和不可毁灭的爱。                                             “今天下午应该能到 FL。”FL 是我所在中学的城市,                                       着,姐姐伸出一只手环抱着我让我靠在她的身上,其实这个                       再抬头果然白布已经盖了下来。
                   即便硝烟滚滚、战火纷飞,真挚的爱、人性的美,依然                      为了让我和姐姐得到好的教育,我们两都是在这座远离家乡                                            姿势一点也不舒服,但是我没有动。                                     这以后的日子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和母亲还有几个不用
                在不远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即便苦难重重,她们终究没有                       的城市读的高中,而姐姐早已在沿海城市工作一年,不到过                                               “这就是徐老娘的两个外甥女,听说大的个在大城市工                      上班的亲人一起在外婆家里为外婆守着头七,值得一提的是
                失去希望,靠着这种不可磨灭的内心力量,努力挣扎,奔向                       年基本不会回家。我的心中再无侥幸,只是奇怪的是我的心                                            作,小的也是重点中学的,年年考第一。”                              舅舅不知道从哪翻出来外婆种的花生,做了盐花生,用大大
                幸福。因为她们始终向往着悬在屋顶上的皎洁明月,期待着                       中依旧不感到难过,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我哭得太狠了,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纸,我没有抬头看                      的竹编筛子摊开晾在坝子边,我偶尔就蹲在坝子边,一边看
                藏在墙壁后的灿烂千阳。                                          父亲的声音还在传出来,“你考完试就给你姐姐打电话,                                         那两个亲戚,只是看着他们面前烧的旺盛的火盆,炭火的温                       着坡下外婆的坟地,一边抓着筛子里的花生吃,花生壳在脚
                                                                                                                                                                                        边散成一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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