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94 - 洛城作家2019

小说 Los Angeles Chinese Writers’ Association
世界 2019

启蒙教育

■ 山杉

仿佛一只木楔子“砰”地一下砸进我的脑子，我 见班主任和大张有说有笑地从教学楼出来，样子不像
的青春期在小学五年级猝然被启蒙了。用当下时髦的 是师生，倒像是无话不说的兄妹。
话来形容，就是一次震撼教育。 尽管大张的功课至多也只能算中等，她还是被任
那年我刚搬家，又转了新学校，对周遭的事物超 命为班主任那门课的课代表，这引起几位学习标兵们
级的敏感，仿佛浑身披挂了蜗牛的触角。然而也跟蜗 的尖酸和不满。她们常常偷看她的作业本和考试卷
牛一样，遇到事，我会突然失去移动能力，四肢僵 子，搜寻她不胜任的佐证。似乎每一次偷窥都带来新
直，像被电击过的壁虎。 的发现，引起新一波的交头接耳。大张显然对此有所
入学第一天早操，排队按大小个顺序，我照例被 察觉，举止小心谨慎，连笑容都唯唯诺诺的，像只乞
排在最后一个，像动物尾巴上被甩到最后的骨节。站 怜的狗。
在第一个的女生叫大张，感觉个子比老师还高。她发 可能因为是新同学，班主任对我也格外关照。我
育过于成熟的体型站在操场上，像那个年代马路中心 被分配在学习标兵们的小组，作业本像一棵被啄木鸟
的岗亭。 细细敲打过的小树，每天都被修整得完美无瑕。为此
早操刚开始，岗亭却突然倒下了，活像电视里地 我常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被点名到教室前接受同学们
震中坍塌的房屋。当时我站在队尾，手举在空中，不 的敬仰。每次走回座位，我都不由得被教室最后一排
知是该停下还是继续。班主任和几个男生七手八脚地 一个黑皮肤女孩极为突兀的白眼仁儿所吸引。
抬起大张去医务室。远远地，我看见大张的裤子上有 那个黑皮肤的女孩姓商，同学们叫她商小黑。关
大片的血渗出，心中顿时一阵惶恐，脑筋飞速地倒 于她的肤色，流传着千奇百怪的猜测，却无一与种族
带，琢磨着究竟哪个早操动作会导致大张流血。 相关。她特殊的肤色与卷曲的头发，带给她四面八方
那时候我十岁，对生理卫生的知识近乎于零。父 好奇的目光，以及随心所欲的嘲谑。而她似乎已习惯
母又常年驻外，因此先天地缺乏此类资讯。再加上是 了被如此对待，像一尊闲置在广场任人吐痰的雕塑。
新生，班上还没有互通情报的对象。早操流血事件就 七十年代初，还没有很多国际交往。坐落在北京
像一个无解的谜，疑惑了我整整一个学期，直到后来 使馆区的这间小学开放给外交人员子弟留学。听说曾
大张进了医院。 经有个非洲留学生肤色比商小黑还黑，在我转校之前
新学校的班主任好像也才参加工作不久，他脸上 回国了。
总带着心无旁骛的笑容，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像个高中 我发作业本给商小黑时，她愣了半天没有反应，
生。做操时，他抬起脖子露出粗大的喉结，显示他已 好像视听神经统统尚未解冻。学校里大概没有人愿意
经是大人了。 被恨屋及乌，都与她保持咫尺天涯的距离。放学的时
班主任似乎对大张比较特殊。也许是因为大张蹲 候，她主动过来找我，我心怀鬼胎地跟她走了一路，
过两级，班主任常常在放学后给大张补课。有几次晚 反复思量如何把话题扯到那些猜测中去。可我们一路
洛 饭前，我百无聊赖地溜达到学校操场，吊在单杠上看 走到她家楼下，直到她抱歉地说我不可以上去，也没
城
作
家
第二十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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