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18 - 洛城作家2020final

人间
冷暖 Los Angeles Chinese Writers’ Association 2020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 郑立行

洛杉矶今年夏季地震不断。对于地震，我可没有 正在这时，我感觉天摇地动，房顶发出咯吱咯吱
那么恐惧，但它会推开我记忆的大门，而且在时光隧 的可怕声音。地震了！我一意识到地震，马上起身向
道中第一个遇到的是我的小学同学，王志键。他的个 窗口跑去，并喊“志键快走，地震了！”他慢慢腾腾
子是属于矮小的，看上去没有多少肌肉。但他有一个 地站起来，目光呆呆地还在想棋。在窗台上我再喊
特点：非常好强和执著。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他竟 “地震了，快跑！”然后纵身跳出窗外。在空中时我
报名长跑。我们劝他，拉倒吧！人家长跑都是大长 就感觉有个重物砸在脑袋上，然后一起落地。我顾不
腿，你的腿那么短，怎么跑得过人家，他就是不听。 得发生了什么，赶快回头向窗口看，王志键正在窗户
比赛时，看得出他在拼命，虽然落后但绝未气馁。冲 上准备往下跳。与此同时，一大批砖头从房檐倾泄下
过终点后，就晕倒在跑道上。从此人称他“拼命三 来。我赶快喊“别跳别跳！”他还没有从棋盘中回过
郎”。 神来，所以行动有些慢，这反而救了他。下一秒房顶
5年级的那个暑假天津天气特别热，在家里呆着汗 的烟囱轰然倒塌了。
流浃背，烦闷得不得了。我想起学校的乒乓球室挺凉 王志键跳下来之后，看看我，说“你流血了。”
快的，于是带着象棋，拉上王志键到那里下棋避暑。 我用手一摸脑袋，可不，一手鲜血。肯定是第一块砖
乒乓球室是平房，在学校操场远离教室的那一头。虽 头砸到我了。我不知道伤口有多严重，让王志键看
然那里的门上了锁，可我知道窗户没关好，可以跳进 看，他也看不清楚，只是说流了好多血。我也害怕
去。这样我们在进入阴凉的屋子后，打开棋盘，席地 了，只得捂住脑袋，由他陪着去医院上药。
而坐，一场厮杀开始了。 到医院后发现被砸伤的人还真不少，大都是地震
本来一般同学都不愿意和王志键对弈，因为他总 向外跑时被屋顶落物击伤。我的头被缝了四针，没有
是拼命琢磨，走棋太慢。我现在找不到别人，他又曾 大碍，只是头上被左缠右绕的白色绷带系着，活像电
是我的手下败将，就拿他“开刀”吧。开局后我一路 影中的伤兵，怪吓人的。
顺风，大军压境，所向披靡。他虽退却，但步步设 王志键送我到家门口。直到这时他才伸出手来，
防。我杀的性起，令一只马孤军深入，企图马踏千 不情愿地把那匹马还给了我。临走时他说：“等你好
军，直捣黄龙。没料到棋错一招，被王志键砍翻，顿 了，我们接着下完这盘棋。”我当时心里正在盘算怎
失前蹄。我大悔，疾呼“不行，让我再想一想，我不 么向父母交代，随口答道“好的，决一胜负”。
这么走”。他头也不抬，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棋，一边 过了暑假，王志键就随家里下放到农村去了。数
说“落地生根，举手不悔”说着把棋子紧紧地攥在手 年后在街上我碰到他的母亲，才知道王志键出事了。
掌里，生怕被我抢走。 他们所在的农村附近有一条河。老乡告诉他，河底暗
我自知理亏，只得动点儿软的，“只悔这一次还 流漩涡很多，不要去游泳，但是他好强，结果被水下
不行吗？”他毫不退让：“这只马已经吃掉了，接着 妖姬擒拿，从此与我们天人永隔，留下了那盘永远没
走吧。”他仍在看棋，头也不抬，马在他手里攥得更 有下完的棋。
紧。
这口气我怎么咽的下去，主力战马命丧黄泉，近 郑立行，美国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员。热爱艺术和
在咫尺的胜利一下子烟消云散。我看着他手里的骏 美学。散文和纪实报告不时刊登于世界日报，侨报和中国
马，用武力抢回来的念头正在冉冉升起。而他的两眼 日报。
洛 仍死盯住棋盘，等着我出招。
城
作
家

第三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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