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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的五月又送來一個溫馨的母親節。為此，我僅借節日之際，
推出作協三位會員回憶母親的短文，其中北奧和邱明的作品曾在去年南加
州中華高校聯盟舉辦的母親節徵文比賽中獲獎。他們用每一個字在向母親
呼喚，媽媽，我想念你！ —— 本刊責編史建民

媽媽為我送行 ◎邱明

媽媽去世了。我這一生，提起 髮緊緊地挽住了我的生命。以後，
媽媽，似乎總離不開送行。小時候 無論媽媽再怎麼對我嚴厲 , 儘管她
每週一次送我上幼兒園，上學，文 從我記事起就沒有擁抱和親吻過我 ,
革中送我去串聯，送我去當兵，轉 但我始終明白她疼我有多深。
業後送我出嫁，送我出國，然後一 每個人都會說母親疼愛子女 ,
次次探親，又一次次送行。人生自 可是孩子自己真正能夠體會多少 ,
古傷別離，長亭揮淚，岐路沾襟， 理解多少呢？特別是媽媽撫養長大
似乎是常態。 了自己的 4 個兒女，還撫養了別人
與眾不同的是，我總是忍不住 的 3 個孩子，分到我身上的愛我總
流淚，媽媽卻從不流淚。入伍時， 以為只是 1/7。可是那一縷白髮告訴
站臺上母子相對而泣的，比比皆是， 我，即使真是 1/7, 也是重如山，深
我媽媽就顯得挺特別的，她小小的 如海，我已經承受不起了。後來我
劉晉平畫作欣賞 個子，腰板挺得直直的，微笑著， 目睹了媽媽把 7 個孩子一一送走，
第 揮著手說：“放心走吧，我們挺好 沒有一次流淚，沒有一次不是微笑

166 的。” 著，揮著手。
2003 年我回國探親返美那天，
不過 , 我知道她心裡一定也有
期 痛的時候。記得那一年，我在學校 媽媽照例把我送到家門口，就在我
（刊頭題字：何鎮邦） 突然暈倒送到醫院 , 媽媽和爸爸當 準備回頭和媽媽告別時，她突然踮 好。”
時都在外地出差。媽媽接到我的病 起腳尖，在我的臉上匆匆地印下了 我們走後沒有多久，媽媽就走
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顧 問：張棠 葉周 施瑋 危通知，連夜趕回來 , 到醫院時 , 已 一個吻。當我吃驚地向她望去，她 了。我本來趕回去是為媽媽送行的，
主 編：鄭立行 副主編：黃宗之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是半夜，她是趕來為我“送行”的。 竟害羞似地笑了，並揮揮手說：“走 可是她竟撐到了最後，為我再次送
行，再次用微笑告訴我“放心”。
編 委：董晶 王士躍 史建民 網址：http://www.lacwapublishing.com 我迷迷糊糊透過玻璃看到媽媽，剛 吧，放心走吧，我挺好的。”我忽 我現在能送給媽媽的，就是我
然明白了，媽媽一直很想親我，可
剛 40 出頭的她，鬢邊竟出現了半寸
本期責編 : 史建民 投稿郵箱：lyedited@gmail.com 寬的一縷白髮 ! 在她那一頭烏黑的 是因為不習慣而害羞。我暗暗告訴 寫的這支歌了。請媽媽放心，我是
頭髮間，極其耀眼，我伸手指著她 自己，下次回來一定主動抱抱她， 懂你的。
說 :“昭關……”我本來想說，她竟 親親她。可是沒有想到老天沒有給
然在一夜之間白了頭 , 可是媽媽後 我這個機會。 《媽媽為我送行》
小時候離開你，我上幼稚園，
為芒果流下的眼淚 來想了幾十年 , 一直不明白為什麼 10 月。她昏迷在病床上，身上插滿 你拉著我的手，拍拍我的頭，
最後一次見到媽媽是在 2004 年
一個小孩的“臨終遺言”竟是這兩
個字。 了管子，我和孩子們守著她，一天， 為我擦乾淚 ;
兩天，十天，十五天，我以為就這 少年時離開你，我要去部隊，
◎劉東方 樣和媽媽告別了。就在我啟程回美 你拉著我的背包，拍拍我的肩，
的前一天，護士和醫生都一直叫她： 說不要流淚 ;
“老張，你的女兒和外孫們從美國 長大以後，我要遠走高飛，
我的童年是在 1970 年代度過 我卻說：“媽媽，我看到啦，看到 你拉著我的行李，拍拍我的背，
的，但對文革還有些殘存的記憶， 啦！” 當母親把我放回地上，我才 回來看你，他們明天就走了，你醒 說等著你回。
其中萬人空巷迎送芒果的場面，因 抬頭，看到她滿面淚水，更確切地 醒吧……” 媽媽呀，這一生為我送行多少回，
為與我母親的眼淚聯繫在了一起， 說是汗水混雜著淚水。 就在我覺得完全沒有希望的時 從未見過你流淚，只見你挺直的
便讓我終生難忘。 隨著車隊遠去，小橋也慢慢疏 候，媽媽竟突然睜開了眼睛，一看 脊背。
到我和孩子們，她笑了，高興和慈
我已記不住那是在何年何月， 通了。煙塵與喧囂過後，有的人被 媽媽呀，思兒哪能沒有淚，
但確確實實發生在文革的高潮。那 踩掉了鞋子，在擁擠的人群中找鞋 愛溢滿了她的雙眼。我想抱抱她， 分別哪會不傷悲，
天中午，我正在家裡玩積木，看圖 子，也有人在找擠掉的眼鏡，在找 可是她渾身插滿了管子；想親親她， 媽媽呀，你把微笑留給了我，
搭建小房子。母親，當時一家國營 擠掉的帽子，但沒人咒罵被掏了錢 竟也無法靠近；最後只能親吻她的 讓我無牽無掛高高飛，
地質勘探公司的員工，突然回來說 包。母親沒有直接帶我回家，而是 頭髮，那一縷白髮早已混在滿頭白 高高飛！
髮之中，無從尋覓了。
要帶我去單位看芒果。在我的意識 繼續向前，去到她的單位，說是實
中，這大概是去遊園會吧，所以就 地感受一下接待站的革命氛圍。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媽媽的眼 作者簡介：邱明少年從軍，北
歡天喜地地跟著媽媽走了。 到了那裡，接待站還沒有散 但是這一縷白髮就一直沒有離 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我走到哪 京郵電大學畢業，曾任記者、編輯、
出門不久，街上的人越來越 場，只見地上的領袖畫像比我還 開過我的腦海 , 昏昏沉沉中 , 我總是 裡，她的眼睛就跟隨我到哪裡。直 影評員、專欄作家和電臺節目主持
多，都是看芒果去的。若是平時， 高。為了慰勞群眾，單位準備了幾 對自己將要離去的意識說 :“別走 , 到護士催促我們離開，我忍不住哭 人，原北京作家協會會員，獲得過
媽媽會心痛。”當我離開這個病房
了出來，走到門邊回頭看去，媽媽
從我家步行 20 分鐘就可到達母親 大桶糖水，在自來水中加入的不是 各類文學獎項若干，並受到多家報
的單位。但今天不同了！我家門前 白糖或紅糖，而是糖精。母親讓我 時 , 醫生對我說 , 從這里走出去的 仍是滿臉笑意，她那隻被固定在床 刊雜誌的專題報導。1989 年始旅居
的馬路上，從來沒有這麼擁擠過。 看著剛剛敬拜完芒果的人們排隊領 病人 , 你是我看到的第一個，她還 邊並插滿管子的手，竟輕輕地搖動 洛杉磯，現任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
媽媽必須緊緊拉著我的手，才不至 取糖水，越喝越香甜，他們臉上全 感慨地說，年輕真好。可我知道， 起來，她的嘴也微微地翕動，我看 協會理事，美國雕龍詩社秘書長。
於散失。更要命的是途中經過一座 都堆滿了笑容，然後才心滿意足地 不是因為年輕，是媽媽的那一縷白 出她是在說：“去吧，放心，媽媽
小橋才能過河，而人太多，橋太窄， 帶我回家。
大家只能焦急地擠在一起。這種景 我的故鄉雞西是東北邊陲一個 一年一度的母親節 親節。每到那天我們全家無一例
象大大地超乎我的想像，就如登上 小城，遠離北京，應該屬於神經末 我 又到了，從網上讀了很 外都去看望乾爹乾媽。從我單身
了另一個星球。 梢了。我小時候，那裡還很貧窮。 多紀念母親或者是懷念 一人去蹭飯，到帶著老婆去認門，
我不明白為何那天人潮如海， 在上學的路上，經常看到有人用小 母親的文章，我就不湊 到抱著老大背著老二去團聚，再到
簡直比參加遊園會還多十倍。那個 推車、或者牛馬車送病人去醫院。 的 熱鬧了。這裡我別出另 邀請他們參加我兒女的畢業典禮，
年齡的我還理解不了當時領袖轉送 我至今還記得初中同學張忠良的父 類，寫一篇文章歌頌我 就這樣蒼天做見證，大海唱讚歌，
芒果的狀況。母親因為回家接我而 親，一名燃油電池機械廠工人，在 的乾媽，因為她是我的 我們一家伴隨著乾爹乾媽走過了
耽誤了時間，恐怕連她自己也看不 病危之時，被張忠良和他弟弟用一 美 美國媽媽。 四分之一個世紀。乾爹和乾媽每
到芒果，便有些煩躁不安，高聲喊 輛運煤小推車送去醫院的場景：他 我的乾媽是個美國 當聽到我的兒女親切地叫著“爺
道：“前面的人，快一點呀，快一 父親身上僅蓋著一床破棉被，雙腳 黑人，善良、美麗又能 爺奶奶”，每當我的老婆為他們
點！”但前面的人紋絲不動。時間 裸露在寒風中。 國 幹。她還是一位名人， 員。她走到我的面前，摸摸我的頭， 診斷治病，煮湯送飯，每當逢年過
一分一秒地過去，第一個 20 分鐘 長大後，我漸漸瞭解了母親的 除了是大學文學系教授 又看看我的臉，甚至挽起我的衣袖 節我們團聚一堂，共享天倫之樂，
過去了，第二個 20 分鐘過去了， 家史。母親出生在東北，幼年生活 之外，還擔任洛杉磯黑 察看我潰爛的皮膚，當粗略地知道 他們都會擦著眼角的淚水，抱著我
我和媽媽上了橋卻過不去，所幸沒 在滿洲國時期，她清楚地記得她的 媽 人婦女協會主席。她 我是剛來的中國留學生時，立刻打 說：“這輩子我們至少做對了一件
人亂擠，全都耐心等待。當時，雞 故鄉：黑龍江省巴彥縣施政村興發 的演講能力堪稱一絕， 了個電話。第一個趕到的是我們工 事，就是找到了一個中國兒子。”
西市安排了很多單位建立芒果流動 屯。1945 年 8 月 15 日，日本投降， 曾多次被邀請上美國 學院院長，二話沒說，他倆把我送 因為乾媽的緣故，除了對中國
接待站，它在母親單位接待站只能 東北光復，當時我姥爺正在東北一 媽 黑人著名主持人 Oprah 到了醫院。從他們的談話中我才聽 人好，我的心裡又多了對黑人的偏
停留一個小時，而有些接待站的時 處日本軍事基地當勞工。隨著勞工 Winfrey Show 的 節 目， 出這位中年婦女是我們院長的太 愛。在公司裡我負責工程專案的招
間還沒到，下一站的革命群眾就敲 隊伍的解散，姥爺歸心似箭，冒雨 每年馬丁路得紀念日更 太。她抱怨院長對我的疏忽，責怪 投標，而圈裡的人都知道我特別偏
鑼打鼓地前來迎接芒果了。 趕路，結果身子著涼，回到家就一 ◎ 是忙得不可開交。 學校對我們生活的不周。出院后院 袒中國人，只要有中國人的公司或
我們被堵在橋中央，聽著路 病不起，沒幾天就去世了。那時候， 北 我 認 識乾 媽 是 通 長夫婦把我接到了他們的家裡。 中國人當主管的公司參加，一般都
邊的高音喇叭開始播放《東方紅》 我母親才九歲。 奥 過乾爹，而實際上是因 我們的院長是全美大學的第一 不會跑標（你們知道就行了，千萬
樂曲，突然，我看見前面的馬路上 1947 年，林彪部隊在黑龍江地 為認了乾媽才確立了我 個黑人院長。他學識超人的背景和 別給我說出去。其實是因為中國人
煙塵滾滾，口號響徹雲霄。一行接 區站穩了腳跟，便在當地鄉村開展 和乾爹的關係。這話追 堂堂正義的儀表使他在學校享有很 更吃苦耐勞，工作認真，精打細算
送芒果的車隊沿街緩緩駛過，車前 了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我姥姥因 溯到了 25 年前我來美留學的第一 高的威望。但他還是聽太太的，在 罷了），再有就是特別照顧黑人公
全都豎立著領袖巨像，畫像四周紮 不肯說出她的主人家把金銀細軟藏 個月。我屬於最早期到美國的中國 外面聽，在家裡更聽。院長在隨後 司。他們的公司一般規模較小，人
著紅色彩帶，還有幾大朵彩綢紮成 在何處，遭到吊打，而母親正在上 留學生之一，雖說是公派留學卻是 的一個月裡答應太太並且做到了兩 員流動大，所以很難拿到專案，特
的花。很多人跟著車隊一邊跑，一 小學，學校教育學生要挖窮根，樹 自費，這就產生了一個經濟問題。 件事：第一，他到學校遊說申請免 別是投標經驗少，技術力量不足，
邊高舉紅寶書喊口號。車隊要去哪 立不是地主養活農民，而是農民養 飛機落地我先借錢交了四千塊的學 去了我到畢業以前的全部學費；第 往往還會出現投標過低的問題。我
裡？母親不知道，周圍的人也不知 活地主的新觀念，用馬克思主義取 費，然後是兩手攥空拳，要吃沒吃， 二，他為我在工學院的工廠固定了 盡自己最大能力保護他們，幫助他
道，看來我們母子註定是看不到芒 代中國延續幾千年的傳統，讓勞苦 要喝沒喝，仗著自己身體好，在垃 每個假期的全職工作，直到畢業。 們。我在一篇文章中曾提到我到湖
果了！ 大眾看到改變命運的希望。像我母 圾箱裡撿了半箱過期的方便麵，每 乾爹和乾媽的事業都非常成 人隊的主場，坐在奧尼爾和科比的
親這樣幼年喪父的孩子，豈能不對 天就著涼水乾咬，對付了兩個星期。 功，在當地的黑人族裔和親朋好友 後面觀看 NBA 比賽，就是一個身高
那將要實現的天堂充滿憧憬嗎？ 那時我是上課英文聽不懂，下課誰 中，也是領袖級人物，只可惜他們 一米九五的黑人老闆帶我去的，說
事隔半個多世紀，每當我提起 也不認識。算算入不敷出的日子， 沒有孩子。半年後他們向我正式提 是為了感激我為他們公司避免了 20
看芒果，母親就說，不記得了，甚 想想親人的囑託和大家的期盼，在 出了認我做乾兒子。多少年後，我 萬美金的損失。我們公司連續多少
至連她自己被趕出階級隊伍，下放 巨大的精神和金錢的雙重壓力下， 問乾媽“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乾 年黑人族裔的中標率在洛杉磯都名
到木工房出了大事故的事也忘了。 我病倒了，高燒，胃潰瘍和皮膚過 媽說：“你當時那個樣子，誰都會 列前茅。
時光多麼可怕，不但讓母親變老， 敏三箭齊發。先是高燒把人燒得糊 心疼的。”不過，話沒說完她也笑 有首歌唱得好：世上只有媽媽
還把她親身經歷過的許多重大事情 裡糊塗，然後是胃穿孔把你疼得死 了：“我們有緣分吧。” 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我很幸運，
全都抹去了。 去活來，最後是全身皮膚發黑潰爛。 乾媽和乾爹雙雙出身貧苦，小 中國的媽媽生養了我，撫育了我；
如今，我之所以還能清晰地記 我像一棵茁壯的高粱突然遭到了冰 時候家裡窮，受了很多苦。乾爹自 到了美國又遇到了美國媽媽，她使
住小橋上看芒果，就是因為母親當 雹的襲擊，在不到一個月的日子裡 小聰穎，打工掙錢上學，是美國黑 我有了今天，使我紮根美國，並且
時那激動的淚水震撼了我幼小的心 快速地萎縮，枯竭，腐爛，即將消 人中最早的博士之一。他們通過自 愛上了美國。
靈。不管為什麼，母親哭了，她善 失在田地裡。 己的艱苦奮鬥，一步一步走上主流 乾媽，我想念你！
情急之下，母親突然下蹲， 良的眼淚滴在我心裡，永遠不會乾 一天掙紮著上完課，我拖著疲 社會，所以對窮人特別是來自發展
使出全力抱起我，舉過她的頭頂， 涸。 憊的身體，坐在樓道冰涼的水泥地 中國家的學生有著特殊的感情。老 作者簡介：北奧 , 文革後首批
不住地叫道：“快看車上的芒果， 上昏昏欲睡，焦黃的臉色加上潰瘍 院長 70 歲才退休。在他的退休儀式 留美研究生 , 曾任洛杉磯國際機場
車上的芒果！”我伸長脖子說道： 作者簡介：劉東方，美國洛杉 後發臭的身體除了幾個蒼蠅圍著我 上，學校讓我上臺講述了這段鮮為 候機樓建設總預算師 , 洛杉磯教育
“看不見呀，媽媽！”母親說：“看 磯華文作家協會會員、理監事會成 打轉，人們都繞道而行。這時一個 人知的故事，賺取了場上場下很多 局工程部主任。現任美國洛杉磯華
玻璃盒子！”我根本看不見什麼玻 員。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國政系。 黑人婦女走到我的面前停了下來， 人的眼淚。據說新任院長已經開始 文作家協會監事長，榮譽會長。著
璃盒子，更不要說那個芒果了。但 來美後在業餘時間堅持寫作。 她衣著樸實而得體，面容美麗又大 在尋找他的乾兒子了。 有報告文學《天使之城的奧運往事》
方，一看就不是學校一般的工作人 我在美國一共渡過了 25 個母 及多篇獲獎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