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25 - 洛城作家2020final

下不情愿，帮他准备行囊。
三、长沙
所谓年少不知词中意，读懂已是词中人。
这次回老家，儿子吵着要学长沙话。长沙有手摇
留守长沙的老同学，对我远走他乡不以为然，尤 的水井，栖息水鸟的湿地，绵延数里的鱼塘、随摘随
其对我用普通话说话非常讨厌。而我每次以磕巴的家 吃的蓝莓园。外婆的菜地里有各种蔬菜，家里还有两
乡话和他对决，总是词不达意地败下阵来。现在的情 只小狗数十只鸡。这些我当年努力逃离的日常熟悉，
况更糟糕，我和他聊天，居然夹杂了英文单词。 对他来说，恰好新鲜有趣。我的启程之源，是他向往
乡音难改，但乡音居然真的改了。 之地。
我曾在深圳的出租屋里，用小录音机对自己说 没办法，一个人成为异乡人之后，故乡才有特别
话，眼泪奔涌，最终号啕大哭。孤独无助的现在，不 的意义。
可知的未来，单枪匹马的生活，积压的忐忑与惶恐， 历经多次异乡迁徙，我明白生活从来无从逃离，
说出来就释放了很多，说不出来的也被眼泪稀释了。 压力和烦恼，不会因为离开而自动卸下。你可以逃离
后来某一天，我把这些告诉父母，换来的是愤怒的责 某个人、某种环境、某种生活方式，但始终无法逃离
备——这怪谁？还不是你自己？！ 自己。我们一次次出发，梦想有桃花源似的栖息之
父母对我的出走也很有意见。对他们来说，长沙 地，但真正的诗意栖居，是彼岸花，必须、一定、永
多好哇！稳稳当当的职业，按时发放的工资，随叫随 远和你保持距离。
到的距离，才是理想的儿女的生活，出去折腾本来就 而一个人终于肯回归某地，不是找到了桃花源，
是不必要的自作自受。 而是找回了自己。
虽然，年轻的时候，他们也天南地北，走过一些 总有一天，我会和父母一样老得无法再次出发，
海角天涯，也对抗过来自他们父母的压力——对于不 才肯一身疲惫地回到故乡，放下对生活、世事、未来
怎么出门的爷奶辈来说，嫁给邻村都嫌太远，娶个外 的抵抗，缴枪不杀，倦鸟归巢。
姓人都是对家族的不忠不敬。 那些在外漂泊的人，还不够老、不够世故，不足
爸妈退休后回到老家，养狗、喂鸡、种菜，回归 以洞悉远方故乡的多重含义。年轻人的脚步，走路带
一个农人的田园日常。返乡之后，父亲的病也好了大 风，不会停顿。
半。他戎马半生，历经坎坷。终于回到安心之地。是 在长沙的卡拉ok, 我再次唱响李建的《异乡人》，
故乡医治了他。 每句歌词都在心上震颤：
但孩子们已经像他年轻时候一样，四海为家，散 披星戴月地奔波/只为一扇窗/当你迷失在路上能够
落在世界各地。 看见那灯光/不知不觉把他乡/当做了故乡/只是偶尔难
一切都好，除了儿女们离家太远。
过时/不经意遥望远方/曾经的乡音/悄悄地隐藏/说不出
的诺言/一直放心上/有许多时候/眼泪就要流/那扇窗是
四、波士顿
让我坚强的理由/小小的门口/还有她的温柔/给我温暖
陪伴我左右。
儿子14岁离开深圳，到美国上学。日常说英语、 啊，当晚的机票已经买好，我又要再一次从故乡
吃汉堡，文化、语言、习惯上都有混搭的气息。我追 奔赴异乡。年少不知家乡好，离乡方知乡愁长。我越
随孩子的脚步，漂洋过海到洛杉矶和他团聚，他却选 走越远，乡愁越来越长，回头看过两眼，但并没有停
择了去波士顿上大学。 下。
洛杉矶是我的远方，却是他要离开的现场。 那么多理由留下来，那么多好、那么多不舍，还
自认开明的我，反应和父母一样：波士顿有什么 是离开了家乡；那么多理由回去，那么多难，那么多
好啊？气温低、风雪多，冬天冻成猪皮。哪有洛杉矶 苦涩，还是留在了异乡。
的天气？儿子你考个加州的大学啊，周末还能回来， 就像此刻，心上写到含满了泪水，脚下踩着的，
多好！ 还是洛杉矶的土地。
不好不好。儿子不对抗，但也不同意。他和我一
脉相承，觉得离父母越远越好；我也和我的爸妈一脉 （2019年11月26日）
相承，恨不得把娃揽在自己身边。
他这是给我父母来报仇的哇！我离开他们，他离 张敏芝，笔名芝麻，跑步和码字爱好者。著有《不是
开我们。 闲人》《你正美好，何必彷徨》《在这浮华世界里，我只要
但我怎么向他解释呢？就像我的父母，没法说服 刚刚好》等书。深圳作家协会，美国洛杉矶华人作家协会 洛
我“不要走”一样。我只有像我的父母一样，默默吞 会员。 城
作
家

第三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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