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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


                       春天的夜空,流蕩著一種剛健吸人的生意;院子裡的楊柳,挺
                   勁兒比賽著放苞的青芽,給夜色塗抹一層暗香;這種氣息,冥冥中

                   使人無端地想到,假使一個久年癆病的患者,到春未盡時不死,也
                   許還能熬過這一年。


                       「死!」這個可怕的字,枯白的、無血的、沒有生命的形體,
                   開始在文濤的腦際膨脹;無底的深空,每顆星星,每一抹極光,都
                   是白色無情的死亡。


                       父親死時,他隱約地記得,哭:只是學別人的樣子,無所謂
                   「情感」。到今天,想起來,除了倫理關係,也不過像天上掉了一

                   顆星,與地上人無關。

                       以後,只要見到死人,都沒有使他警覺。死,距離年輕人還有

                   一段路。「君不見,白楊墓地盡是少年人……」唱道情的那些話,
                   鬼吹燈而已!


                       「咳!咳咳!」母親的咳聲,無法不使耳根儘量地承受著一種
                   接近死亡的熬煎;這種痛苦,不像死了人那樣輕鬆!


                       原因是,這個母親,與別的母親不同;第一,她是無辜的,活
                   在富貴人家,過的卻是貧賤生活;在精神上,上了鎖;即使金枷銀

                   鎖,她總是被損害的;第二,……他忽然想到,這個母親的精神受
                   磨折,到目前活得剛有點意思的時候,恰巧,也正是她底迴光返射
                   的時候,她底精神始終抑鬱著;她不願被任何人發覺,尤其是自己

                   的兒子。到這晚,病,不過是從脆弱的肉體上表露精神即將崩潰的
                   預兆!


                       有許多人,都是這樣,看外表好像沒病似的,可是一旦病起
                   來,挨不了一合,便倒下去了。而且,最是做「母親」的人,受到

                   舊式藩籬所困擾,所迫害,精神上得不到支援,只有忍受,忍受;
                   其實,人的肉軀和精神的忍受,都有極限。如超過這一極限,其結

                   果,不是瘋狂,便是自殺;細菌在她身上會瘋狂地繁殖;她忍受,
                   忍受;忽然有天,她頭痛了,身上發酸,發燒,午夜胸口沁汗,隱

                   隱地會咳一兩聲,首先,以為是傷了風。忍下去,過幾天,胸口有
                   點痛,開始咳痰,喉頭發癢,眼圈發黑,舌苔蒼黃,她忍下去,忍
                   下去;再兩天,啊呀!撐不住了,在床上呻吟,咳得更利害,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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