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07 - 洛城作家2019

Los Angeles Chinese Writers’ Association 史海
2019
钩沉

萧斯塔科维奇和他的见证

■ 叶周

故人终将远去，历史却永远不能被遗忘。近日读 声抗议，没想到一出歌剧还会骚动工人和农民，显然
了萧斯塔科维奇（Dmitri Dmitriyevich Shostakovich）口 是组织所为吧。转眼之间，萧斯塔科维奇从高空跌入
述回忆录《见证》，该书是这位苏联时期最负盛名的 低谷，变成了“人民的敌人”。他几乎被绝望淹没，
音乐家，在晚年口述完成，嘱咐年轻的音乐学家伏尔 绝望到要自杀。从此之后的四十年人生中，他始终把
科夫带到外国发表的回忆录。《见证》为读者和史学 自己看做人质，是一个被判了重罪的人。
研究者揭开了一道厚重的黑幕，从他在斯大林统治时 他的作品被批“形式主义”。读者可知道，在苏
期的创作生活，世人了解了铁幕之内，威权之下，一 联以及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形式主义”这个概念
个音乐家所经受的心灵折磨。 的含义不仅仅指在艺术、文学、与哲学上，对形式而
晚年的萧斯塔科维奇向伏尔科夫讲述往事时，在 非内容的着重。那俨然是一种带有浓烈政治意味的指
长时间的沉默后说道。“等待枪决是一个折磨了我一 控。结果就是指责作者搞修正主义，以致达到反党反
辈子的主题。”凝视萧斯塔科维奇的照片，他紧抿着 社会主义的罪名。由此被批者入了另册，成为党和人
双唇，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前方。这目光中没有温情， 民的敌人。
他的鼻梁坚挺，更凸现了眼睛的深邃，而在这深邃 萧斯塔科维奇在外省巡回演出的路上读到这篇文
中，却充满了警觉和防范。有时他会用那双优雅的钢 章，愤怒压抑得他透不过气来，愤怒中他对友人格里
琴家的手托着下颌沉思，那时脸微微俯下，眼睛躲在 克曼说：“如果有一天，我的双手被砍断，我还可以
了深黑色的圆形镜片后，变得意义不明了。也有的时 用牙齿咬住笔继续谱写音乐。”可是他更悲哀的发
候，他脖子微缩着，却又显出了心中时时涌现，无法 现，昨日还对他笑脸相迎，赞不绝口的朋友们都和他
排遣的恐惧。他显然不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也许正 形同陌路，认为他即将被投入监狱。当时正是大清洗
因为这样，他才显得更真实。他说一生都在等待枪 的氛围，“古拉格群岛”正成为一个新的国度，关押
决。所以从他的相片上看，即便是穿上了笔挺的西 被斯大林判定的“人民的敌人”。人们都认为他不久
装，有时也显出难以掩饰的虚弱，精神绷紧了，时间 将成为那个新国度的成员。
太久，都快撑不住了。 于是加倍的耻辱和恐惧袭来。在这一年的大清洗
1934年，萧斯塔科维奇28岁，已经发表了一系列 中，两千多万知识分子被处决或莫名其妙地失踪，死
重要作品，是苏联音乐界最闪耀夺目的新星。同年， 神的魔爪在每个人的头顶挥舞。于是，萧斯塔科维奇
他的歌剧《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在列宁格勒举 为自己准备了一只小箱子，整个夜晚他无法入眠，他
行首演，好评如潮，不久开始在欧美各国公演。一年 不想让妻子和不到一岁的女儿看到他被抓，所以，他
多后斯大林出席观看了该剧在莫斯科的首演，第一幕 每天晚上都拎着箱子在电梯口抽着烟，等人来抓他。
还没结束便愤然离场。之后《真理报》发表了一篇题 他后来描述当时的心情：“我怀着一种有罪的感觉坐
为《混乱而非音乐》的文章，对歌剧及其作者进行猛 着，而事实上 我没有犯任何罪。”
烈的抨击，“听者从歌剧一开始就被接连不断的故意 幸运的是他最终幸免于难，斯大林没有将他投入
安排得粗俗、混乱的音响惊住了。”所有人都知道这 监狱，这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对他的统治者来说还是
家苏联最权威报纸的未署名文章是斯大林授意所为， 一种有用的装饰。“斯大林喜欢把一个人与死神面对
风向一下转变，各大报纸和乐评人纷纷改口，对歌剧 面地放到一起，然后让这个人按着他指定的旋律跳
和作者进行攻击。各省的工人与农民聚集在广场上扬 舞。”萧斯塔科维奇说，他最终选择了屈服，公开做
洛
城
作
家
第二十九期
P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