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49 - 洛城作家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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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又怎么到了美国呀？”我打算刨根问底。 词典。秦老师说他想用这本词典换我四个窝窝头！”
“1981年底，我八十高龄的老父亲作为名医随联 “那您换了吗？”我急忙问道。
合国代表团访华，通过外交部找到了我和母亲，我妈 “我们当时每人每天只发两个窝窝头，四个窝头
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大陆，却一定要父亲把我带走。父 是我两天的口粮，还要下地干重体力活，如果给他四
亲托人走关系，花了不少钱我才来到美国。 为了维持 个窝头无疑我就是在自杀。可是见到那本英语词典我
学生身份，我也要考托福。” 豁出来了，上大学的时候做梦都想着有一本英语词典
“可是您没读完大学，又在劳改大队待了二十多 啊。”
年，怎么会懂英文？还能考高分呢？”我不解地问 “那也不能换啊，这个时候保命最要紧！”我插
道。 嘴说道。
“我这点英文底子是当年用半条命换来的呀！” “仗着年轻，我咬咬牙，对秦老师说：我给你两
说到这时，大叔从挎包里拿出了两个大窝头，递给我 个窝头，每天给你半个，分四次给完，换就换，不换
一个说道：“今天给你讲这个故事，也是为了让我自 拉到。秦老师已经饿得受不了了，他一把抢过我的半
己充充电。人过上了好日子就容易忘本，所以我特 个窝头，咬了一口吞下肚又喘了口气才点头说同意
意做了这两个窝窝头，告诉自己不能忘了这段历史 了。”
啊！” “这么说您换到了那本英文词典？”我高兴又担
“那您快说吧。”我狠狠咬了一口大窝头，已经 心地叫道。
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大叔那段不平凡的经历了。 “看着这本破旧的英文词典，我百感交集。它也
“那还是1962年底，我进劳改大队已经五年了， 许就是我今后几年的精神寄托了。为了防止被狱警查
由于在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极度缺乏，我人很瘦，身子 获没收，我小心把它藏在了一个很高的树洞里。每隔
骨更单薄。进入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城里有户口有 三天就上去撕下一页。干活记，走路记，白天出工
粮本的人都饿得受不了，更何况我们劳改大队的犯人 背，晚上睡觉背，然后再撕成碎片，一点点地吃进肚
了。监狱的看守们克扣劳改犯的口粮，我们白天的活 子里，我想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总不会再跑掉了吧。整
又重，监狱里几乎每天都有死尸抬出去。大家的眼睛 整四年的时间，我几乎没有和别人再说过一句话，整
都是红红的，脖子是长长的，肚子是瘪瘪的，每天从 天像傻子一样，只想着背单词这一件事情。因为我是
早到晚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饿。一切能吃的东西都 一页一页地背词典，所以对同根词特别敏感，这次考
吃完了，地里的秫秸和野菜，树上的树皮树叶，山坡 托福可是帮了我大忙， 遇到不认识的字，靠猜也能猜
上的花草和树根，一切能吃的东西都进了肚子，可肚 出个八九不离十吧。四年时间，无论刮风下雨，白天
子还是空空的，人整天都是虚虚的， 好像一阵大风就 黑夜，批斗检查，我无时无刻不在背单词。那个时候
能吹倒。那时候别说馒头，每天能有几个窝头吃就是 仗着年轻，我不仅可以整页地背诵单词和例句，甚至
神仙的日子了。” 可以清楚地记住任何单词在那一页的哪个位置上，直
讲这些话的时候，大叔翻来复去摸着手中的窝 到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硬是把那本一千多页的
头，像是要从里面找回什么。 词典给背了下来。”
“劳改大队里有一位最年长的学者，大家都叫他 “您太了不起了！大叔！”我激动地望着眼前这
秦老师，他瘦小的双肩上架着一个不成比例的大脑 位粗壮的中年人，心想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能背下一
袋，过早的一头白发散乱地飘在他的头上和肩上，简 本词典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当时并没有出狱
直就像画里的牛顿。这个秦老师和前国家副主席董必 的希望，不知道自己会被关押多少年，他需要多么坚
武是同乡同祠，后来在美国读书时和杨振宁又是同 强的毅力啊！这样的人别说是考托福，什么样的困难
学，大陆解放后董必武给他写了一封信让他回来报效 也挡不住他呀。
祖国，秦老师接到信二话没说，连家具都没处理，买 “当了右派，你就必须是一个超有毅力的人。”
张飞机票绕道香港就回来了。可是没几年就给打成右 大叔深深地吞了一口香烟，迎着海风转过身对我
派，关在这里好几年了，秦老师是欲哭无泪，入地无 说。“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当时本来我们的口粮就
门啊。” 少，每天再少吃半个窝头，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啊！这
“有一天，秦老师在地里干活时饿得实在顶不住 回就是凭着这点英文底子，我考过了托福，打通了在
了，吃饭的时候把我拉到了一边，从一个干枯的树洞 美国的第一关，现在看来还真是应该感谢秦老师，是 洛
里拿出一本破旧的英文词典，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英文 他的在天之灵在保佑着我啊。” 城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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