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3 - 洛城小说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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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號大院








                                                                                                          ■李大興


                                                                                    我和亦真第一次見面,是在一                 老、留用職員、知                                      威斯康星州離我不
                                                                                次網友聚會上。她是個安靜柔和的                   識分子、革命幹部、
                                                                                “80 後”女孩,個子不高,穿著樸                 勤雜人員等等。我問她
                                                                                素,在一群人裏並不起眼,但五官                   的父親是哪一位,她說了一個
                                                                                清楚精緻,讓人覺得舒服,擡起眼                   我從沒有聽到過的名字。我又問她                   遠,我就向亦真要了她大姨的地
                                                                                睛看人的時候還有一絲好像受了驚                   父親是哪年生人,知道比我大幾歲                   址,想著什麼時候路過時去看看她
                                                                                嚇的表情。我覺得她的樣子看起來                   後,就覺得釋然了:大院裏有那麼                   現在的樣子。
                                                                                有些熟悉,也許是在論壇上來往了                   多孩子,不同年齡段的彼此不認識                       第二年夏天,我真的路過密德
                                                                                相當一段時間的緣故吧。                       很正常。                              爾頓,一個離湖不遠的小鎮。我一
                                                                                    她在網上很活潑,是個有自己                     一個星期後我回到芝加哥,繼                 時興起,就找出地址,開車到她家
                                                                                的想法也很會表達的文藝女青年,                   續下班後淘黑膠、聽音樂、洗唱片                   門口。那是一棟小小的兩層別墅,
                                                                                對詩詞、音樂、電影都很熟悉,還                   的夜晚。聽著邁克爾•拉賓演奏的                   園子剪得整整齊齊,在中西部郊區
                                                                                能拉一手很好的小提琴。                      《流浪者之歌》,我眼前忽然一亮,                   再常見不過的樣子。小區樹木蔥郁
                              劉晉平畫作:荷塘鹭飞                         【第72期】             午夜聚會散場時,亦真告訴                  明白亦真像誰了。放下手中的黑                    茂密,安靜無人,是那種適宜居家、
                                                                                我,她的父親也是七號大院的。                    膠,我給她發了個短信:“令尊是                   適宜老去的氣息。我在街上停了一
                                                                                    七號大院是 1949 年以後北京              不是隨母姓?”                           會,看不出她家裏是否有人,貿然
              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顧問:陳殿興、張棠                        城裏圍建的諸多大院之一,裏面既                       老人們常說七號大院風水不                  敲門的想法卻漸漸淡下來,最終我
              主編:陳述   副主編:黄宗之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有前清時的府邸,也有民國時的官                   好,院子裏常死人,而且經常是自                   驅車離去,把湖水留在身後。
              編委:王偉、夫英、王維民                     網址:http://lacwa.com              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又增添了一                   殺。一進門的那棟哥特式大樓,                        又過了兩年,微博興起,論壇
              本期責編: 陳述                         投稿郵箱:pc1430@gmail.com            些仿蘇式不土不洋的樓房。大院裏                   雖然巍峨,卻古舊陰森。在回廊的                   雲散。和亦真久無聯繫,忽然有一
                                                                                的住戶也是三教九流,有前清遺                    盡頭,據說上世紀 50 年代初有人                 天收到她的短信:“我和爸爸下星
                                                                                                                  在那裏上吊。近二十年過去,夜裏                   期去芝加哥,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
                              (續上期)           佈置我們把彈弓拿出來。                       不聽指揮,右眼看左時,她的左眼                   從那兒走過,還會有一個穿著白衣                   到您?”一來二去,我們最後約在
                                                                                                                                                    城裏一起吃個飯,然後開車帶他們
                                                                                                                  的女鬼出現。雖然居委會主任大媽
                                                  我們齊齊地掏出了彈弓。
                                                                                還是看著前方,兩只眼睛的大小也
                              一天我們正在
               彈          家屬院裏索然無味                小三子又說:把子彈上好。                  不一樣,左眼毫無表情,看起來怪                   在開會時專門闢過謠,說那都是瞎                   兜兜風。又一次見到亦真,我得知
                                                                                                                  掰,是迷信,可是晚上如果捉迷藏
                                                                                                                                                    她新婚不久,先生是咨詢公司的同
                          地玩抓特務的遊戲,
                                                                                怪的。王菊就是帶著怪怪的左眼下
                                                  我們在彈弓的皮兜裏裝上石子
                          小三子突然說:咱            或土塊,我們看到小三子把一粒鋼                   鄉了。我們心裏都有種說不出的滋                   走到附近,還是忍不住有點哆嗦。                   事,自然免不了祝賀。看上去她變
                          們找王然去。              珠裝到了彈弓的皮兜裏。                       味,王菊下鄉了,我們都不敢見王                   這棟樓靠盡頭的四五間屋子一直沒                   化頗大,多了幾分少婦的成熟與職
               弓          了我們一致的擁護,           蛋,等他姐開窗時我們就發射。                    然,王然一直把我們當成了敵人,                   有人住。                              業女性的幹練。她的父親王子梵,
                              他的提議得到
                                                  小三子說:我們喊王然王八
                                                                                                                      69 年年初,天氣還很冷的時
                                                                                                                                                    禿頂,一身黑衣裁剪貼身,品牌高
                                                                                一句話也不和我們說。小三子比我
                          于是我們結隊來到                我們一起點頭,都為小三子的                 們早一年畢業,他也沒去參軍,主                   候,最頂頭的一間屋子忽然亮了                    尚,沈默寡言,目光堅定。除了身
                          王然家樓下。王然家           主意暗自叫好,我們既緊張又興                    動要求下鄉了,他插隊的地方就是                   燈,不久就聽說是一對姐弟住了進                   材瘦小以外,看不出一點小弟的影
               少          住在一棟三樓把角            奮,然後齊心協力用發顫的聲音一                   王菊所在的知青點。                         去。母親告訴我:瑩瑩和小弟是一                   子。  說起小時候是一個大院的,他
                                                                                                                  對失去了父母的姐弟。他們的父親
                                                                                    從那以後我們就很少能看到王
                                              起喊:王然王八蛋。
                          的一個單元裏,我
                          們不敢去上樓敲門,               喊了幾聲之後,果然,王菊打                 菊的身影了。也很少看見小三子                    張教授是從美國回來的,被打成了                   微微一笑,眼神變得柔和,但是很
                          因為這時王然的父            開了窗戶探出頭,一雙美麗動人的                   了。                                “特務”,兩年前和妻子一起自殺                   誠懇地告訴我那一段時間的事不知
               年          親一定在家裏,我們           眼睛怒視著我們,她正要罵我們                    鄉下回了城,被招到一家工廠去上                   了。  我第一次遇見這對姐弟是在大                 道為什麼現在想不起來了。“我
                                                                                    我們高中畢業那一年,王菊從
                                                                                                                                                    們做生意的人,和您這樣的文人不
                          都有些害怕王然的
                                              滾,滾還沒出口時,小三子下達了
                          父親,那是個黑臉            發射的命令,我們就齊齊地發射                    了班。沒多久,聽說王菊要結婚                    院門口,頓時眼睛一亮。姐姐穿一                   同,過去的事就不想了,祗考慮現
                          的男人,似乎永遠            了,子彈雨點似地向王菊射過去。                   了,未婚夫是一名部隊復員戰士,                   件很舊、已經洗得發黃的軍上衣,                   在和以後的情況。”我問他姐姐為
                          不會笑,祗會瞪眼                王菊大叫了一聲,捂上眼睛,                 和王菊在一個工廠。                         紮了一條腰帶,戴了頂帽子,頭微                   什麼一直沒有回去過,他看了看我
                  ■  石鍾山
                          睛,經常組織部隊訓           一下子消失在窗戶後面,我們正慌                       王菊結婚那天,我們也遠遠地                 微揚起,乍看像個女民兵。弟弟跟                   說:“我姐姐性格很固執,她不肯
                          練,總是吼著講話。           神的功夫,聽見屋內王然爹粗聲大                   去看了,王菊被接走時,一點也不                   在後面,比姐姐矮,出奇瘦小的身                   相信國內這三十年有天翻地覆的變
                          我們怕王然的爹,            嗓地說:怎麼了,誰幹的?!說完                   熱鬧,甚至有點寒酸,未婚夫穿                    材和腦袋不大成比例。讓我印象深                   化,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上世紀 80
                                                    一把推開窗戶,一張黑臉露                著一身舊軍裝,推著自行車等在王                   刻的是,他的眉眼如此秀氣,面白                   年代,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了出來。                        菊家樓下,王菊從樓上下來,穿著                   唇紅,還有一頭微黃的卷髦,如果                       “她後來去哪兒了?”
                                                        我們早已魂飛魄散地消              新衣服,脖子上多了一條紅色的紗                   不是已經知道他是男孩子,真會覺                       “她沒去插隊,去的是黑龍江
                                                    失在了黑暗中。                     巾。她來到樓下,衝未婚夫笑一                    得遇見了一個漂亮姑娘。姐姐發現                   建設兵團,在那兒呆了八年才回
                                                        第二天上學,我們沒有              笑,說了句:咱們走吧。                       我在盯著他們看,就瞟了我一眼,                   來,身體不行了,就在街道上又呆
                                                    見到王然,也沒見到高一                     未婚夫調轉車頭,騎了上去,                 隨即轉開,那眼神有點厲害、有點                   了幾年,後來就出國了。”
                                                    的王菊。這一天,我們在忐                王菊一踮腳,輕盈地坐到自行車後                   滿不在乎。倒是他弟弟好奇地盯著                       我們一面兜風,一面有一搭無
                                                    忑中度過。放學我們回到大                座上,用手摟了未婚夫的腰,樣子                   我看了一會兒。                           一搭地聊著。
                                                    院,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                很好看,像要飛起來一樣。兩人越                       “自絕於人民”者的後代,多少                    “亦真在文學方面很有才華,
             但不怕王然,于是我們站在王然家                  王菊住進了軍區醫院,她的眼睛受                   騎越遠,最後騎出軍區大院。                     近於麻風病人。他們很自覺地不和                   聽說她小提琴拉得也非常好。”
             樓下,就一起喊王然的名字,不一                  傷了。                                   突然我們看到已經下鄉的小三                 別人主動說話來往,反而引起大家                       王子梵很開心地笑了:“是啊,
             會,三樓的一扇窗子開了,開窗的                      機關的李協理員,挨家挨戶地                 子跑進了軍區大院,他穿著軍褲,                   的好奇心。有一天,大院裏幾個有                   她小提琴天賦很不錯,她的老師很
             不是王然,也不是王然的爹,而是                  找了我們的家長。說了什麼,我們                   膠鞋上還粘著泥點子。他看著我們                   名的“壞孩子”把瑩瑩截下來,要                   希望她考這個專業呢。”
             王然的姐姐王菊。王菊探出頭,衝                  不知道,反正,我們的父母都黑                    一臉失落地說:我聽說王菊要結婚                   和她交個朋友。瑩瑩的反應是一擡                       我離開北京三十年了,回去找
             我們喊:滾,小破孩,快回家去。                  著臉,各自把我們關到屋裏揍了一                   了,我是從鄉下特地回來的。                     手,誰都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就                   不到一點故鄉的感覺。七號大院已
                 說完關上窗子消失在窗後了,                頓,罵我們不懂事,闖了大簍子。                       我們都沒有說話,再擡頭看小                 把領頭的剛虎撂倒在地上。具體情                   不復存在,一幢幢高樓沿街而起,
             我們再齊心協力地喊王然,突然窗                  究竟有多大,三天後水落石出,王                   三子時,小三子已經淚流滿面了。                   節自然是越傳越邪乎,但結果是顯                   擋住了大部分陽光,大部分的記憶
             子又開了,王菊用茶缸子把一缸子                  菊的一只眼睛瞎了,眼球被摘除                        小三子又說:王菊不該嫁給這                 而易見的:虎背熊腰的剛虎如今帶                   也在物換星移之間消失在陰影裏。
             水潑出來,星星點點地落在我們的                  了。這的確是一個噩夢,我們沒想                   個人。                               著他的幾個小弟兄跟在瑩瑩後面,                       那年茬完琴後不久,瑩瑩、剛
             臉和衣服上。我們見到了王菊,興                  到一把小小的彈弓竟然惹出這麼大                       後來我們聽說,小三子在鄉下                 清一水兒地騎著閃亮的永久牌或飛                   虎等一幹人被抓起來,據說送進了
             致一下高昂起來,準備把這場遊戲                  的禍害。                              向王菊求過婚,發誓要娶王菊,不                   鴿牌自行車,在大院裏穿梭而過。                   少年勞教所。因為什麼或者究竟發
             玩下去,可潑完水的王菊不僅關上                      那些日子,我們的家長頻繁地                 知為什麼王菊沒同意。後來小三子                       七號大院裏有幾百個孩子,一                 生過什麼衆說紛紜,隨著時間流逝
             了窗子還拉上了窗簾,和我們徹底                  出入于王然的家裏和軍區醫院,機                   也回城了,但他一直沒有結婚,許                   陣子流行這,一陣子流行那。那年                   不了了之。小弟似乎在大院裏更加
             隔絕了,不管我們怎麼喊,再也沒                  關保衛部的一個幹事把我們的彈弓                   多人給他介紹女朋友,他見都不見                   流行的是小提琴,幾乎走過每個單                   孤立了。他從來不出來和別人玩,
             人理我們了,我們心有不甘。                    都收走了,還問了我們許多話,比                   一下,抱著一把吉他在院內的樹林                   元門,都能聽見嘔啞嘲哳的琴聲。                   偶爾可以看見背著小提琴盒孑孑獨
                 從那以後,每到晚上喊王然下                如,是誰射中了王菊之類的,我們                   裏自彈自唱,沒有人知道他心裏想                   有一個黃昏,可能是僅僅出於無                    行。我有時候會在晚上到他們住的
             樓成為了我們遊戲的一個節目。每                  的確不知道是誰射的,在小三子的                   的是什麼。                             聊,我在院子裏轉悠,走到回廊盡                   房間外面,望著裏面透出的昏黃燈
             天,王菊都會從窗子裏探出頭罵我                  號召下,我們是一起發射的,我們                       又過了幾年,我們有的從部隊                 頭,聽見了非常好聽的小提琴聲。                   光,聽他拉那首曲子。不知不覺中,
             們是小破孩,有時用茶缸子往樓下                  只能如實地把那晚發生的事又重複                   復員回來了,有的從鄉下插隊回來                   我那時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就是                   我在回廊盡頭不再覺得害怕了。有
             潑水,有時不會,直到最後拉上窗                  一遍,保衛幹事做了記錄就走了,                   了,我們又聚在大院裏,我們都得                   站在那兒走不動了。                         一次我鼓起勇氣對小弟說:“我很
             簾。拉上窗簾我們就什麼也看不見                  我們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整日裏                   知一個消息,王菊離婚了。                          一天晚上,院裏的孩子們約好                 喜歡聽你拉琴。”他對我笑了笑,
             了,我們祗能敗興而歸,心裏悵悵                  擔驚受怕的,大氣也不敢出。                         離婚的王菊又回到軍區大院父                 在後花園比拉小提琴。後花園裏來                   什麼都沒說。打那以後,我們在路
             的、空空的。                               一個多月以後,我們看見王菊                 母家裏,她結婚又離婚,我們覺得                   了上百個孩子,在我的記憶裏是空                   上碰見,彼此都會朝對方笑笑。
                 有一次,小三子站在王然家樓                左眼蒙著紗布,被她母親領回了家                   這似乎和我們有著因果的關係,                    前絕後的。大院裏的領袖人物,是                       “九大”閉幕,大批知識青年
             下衝我們說:王然不下樓,咱們用                  裏。我們才知道,王菊的左眼已被                   心裏很愧疚,不敢見王菊,總是躲                   一個已經在工廠裏當工人的老初中                   開始離開北京去農村插隊,或者去
             彈弓射他。                            摘除換成了義眼。我們第一次聽到                   著她的身影。有時在胡同裏不期碰                   生。他站在後花園久已荒蕪的花壇                   邊疆生產建設兵團。瑩瑩終於被釋
                 小三子的提議引來我們一致叫                義眼這個詞。後來小三子說:義眼                   面,我們都虛虛地去看王菊,王菊                   上,兩手揣在口袋裏,嘴裏叼一根                   放,一出來就走了,她沒有父母,
             好,我們紛紛低頭找小石子和土                   就是假眼睛。我們才明白,王菊的                   倒像沒事似地衝我們笑一笑,一隻                   煙,很有風度地甩一下頭髮,然後                   祗有一幫小兄弟給她送行,我能夠
             塊,齊齊亮出彈弓,子彈上膛,一                  眼睛真的不在了。我們還知道參與                   眼睛向左,一隻向右,看我們一                    講了幾句話,大意是說大家是通過                   想象她是仰著頭離開的。剛虎不久
             起衝著三樓王然家的窗戶發射。一                  那天晚上遊戲的學生的家長,每個                   眼。王菊就走過去了,我們心裏就                   小提琴會會朋友,交流交流,不是                   也走了,去了一個相反的方向,據
             陣亂射,小石子和小土塊紛紛砸在                  人拿了五百元錢,作為給王菊治病                   堵得難受。                             比高低,友誼更重要等等。                      說在火車站哭得稀裏嘩啦。後來我
             牆上和窗框上,發出“咯噔咯噔”                  和補償的費用。我們各自又挨了一                       不久,我們突然接到小三子的                     新月昇起的時候,一陣接一陣                 再到小弟的窗下,覺得他的琴聲好
             的聲音,這聲音一定驚動了王然的                  頓揍,父母下令放學後哪裏也不能                   結婚請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的琴聲飄在後花園中,真是一個難                   像分外憂傷。
             姐姐王菊,她突然推開窗子,探出                  去,我們祗能呆在家裏。                       睛,請柬上寫著小三子和王菊的名                   忘而美好的夜晚。尤其難忘的是,                       夏天,院裏院外仿佛換了一個
             頭大罵:小兔崽子,找死呀!                        王菊因為眼睛休學了一年,本                 字。他們一同邀請我們去參加他們                   小弟背著小提琴,低著頭有些畏畏                   朝代。新當上孩子頭的幾個,據說
                 我們立馬呈鳥獸散,紛紛朝暗                應該上高二的她,又複讀了一年。                   的婚禮。聽說小三子費了挺大的                    縮縮地走上花壇,可是他一拉琴,                   拳頭、板磚、鏈子鎖都更硬。一個
             影裏跑去。王菊見我們散了,又                       從那以後,我們不再敢見王菊                 事,最後都給王菊跪下了,王菊才                   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舒展自在,                   悶熱的下午,我一進大院門,就看
             “砰”地關上窗子。我們打遊擊似                  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消失了一                    同意求婚。                             渾然忘情。他演奏的樂曲其實我在                   見路中間醒目而孤單地躺著一個被
             的又回來了,又是一陣發射,周而                  隻,祗要一看到她的身影出現,我                       這兩人的婚禮我們都去了,小                 窗外聽過好幾遍,但不曾這樣真切                   摔成兩半的小提琴盒和一把已經被
             複始,直到有一次,王菊揮舞著爐                  們都躲的遠遠的。有一次王然找到                   三子不停地給我們敬酒。每敬一                    動人,回腸蕩氣。曲畢,停頓了幾                   踩爛的小提琴。從此以後,回廊盡
             鏟子從樓道裏衝出來,一直追了我                  小三子,他瘋了一樣把小三子撲                    杯,小三子都問我們:王菊漂亮                    秒,花園裏的孩子們都情不自禁地                   頭的那間屋燈光不曾再亮起。
             們好遠,我們嚇得跑到小樹林裏,                  倒,又踢又咬,讓小三子還他姐姐                   吧?我們就想起了上學時候的王                    鼓掌,而小弟又回到了原來拘謹局                       聽說小弟是被趕走的,也有人
             驚魂仍然未定的樣子。王菊自然不                  的眼睛。小三子不還手,任王然踢                   菊,我們都說:漂亮,祝福你們!                   促的模樣。                             說他是自己走的,誰也不知道他去
             會追到小樹林裏,但我們仍然驚魂                  咬,在王然的印象裏,射傷姐姐眼                       那天王菊和小三子的婚禮,我                     亦真有時會問我七號大院的事                 了哪裏。時光過得很快,大院裏人
             未定。                              睛的非小三子莫屬。其實我們也這                   們真的很高興,都覺得他們是天底                   情。我問她為什麼不去問她爸爸?                   又很多,不多久小弟的名字就很少
                 從那以後,每天晚上叫王然下                麼認為,但沒有證據。小三子從那                   下最幸福的人,昔日的彈弓少年,                   她說問過,但是他說都不記得了,                   被人提起了。又過了一年,我自己
             樓成了我們的一個儀式,有時天下                  以後開始變得沈默寡言了,再也不                   在婚禮上都喝醉了。                         什麼都不說。                            也離開了七號大院。
             雨,沒做成這樣的遊戲,我們都非                  和我們一起玩了,經常一個人獨自                                                         我問,“你大姨怎麼樣了?”                     芝加哥湖邊的王子梵並沒有承
             常失落,因為看不見王菊氣鼓鼓的                  發呆,小三子在我們眼裏似乎一下                       作者簡介: 石鍾山,作家、編劇、              她說,“在美國呀,有三十年了                    認他的小名是小弟,也沒有告訴我
             樣子,看不見王菊好看的眼睛,也                  子就長大了。                            影視製作人。著有長篇小說《天下兄                  吧。不過我祗見過她兩次,都是我                   他的姐姐是瑩瑩。七號院那對曾經
             看不見王菊揮著爐鏟子追我們時跑                      直到王菊畢業那一年,我們才                 弟》《遍地鬼子》《男人的天堂》等                  在美國唸書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回                   讓我好奇、讓我情動的姐弟倆,他
             動的身影,我們就失落得很,其實                  真正目睹了裝了義眼的王菊。王菊                   三十餘部,各種文集五十餘種,共計                  過北京。”“你大姨住在什麼地方                   們如今在哪兒?
             叫不叫王然已經不重要了,這種遊                  作為畢業生的代表上臺發言,王菊                   一千五百餘萬字。其有三十幾部作品                  啊?”“她在威斯康星州一個小鎮
             戲成了我們和王然姐姐的共同的一                  舉著右手向毛主席發誓,帶頭下鄉                   被改編成影視劇。代表作品有:《激                  上。她過得怎麼樣,在做什麼,其                       作者簡介: 李大興,作家、詩人,
             個遊戲,王菊不知不覺加入到了我                  插隊。她的一雙眼睛不再像以前那                   情燃燒的歲月》《幸福像花一樣》《天                 實我也不是很清楚,祗知道她嫁了                   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會員。《經
             們的遊戲之中,她卻渾然不覺。                   樣動人了。王菊本應該去參軍的,                   下兄弟》《軍歌嘹亮》、《大陸小島》                 一個老美,成了一個非常虔誠的教                   濟觀察報》專欄作家,已出版散文集
                 有一天晚上,小三子又把我們                就因為她裝了義眼,只能下鄉插隊                   等。作品曾獲飛天獎、金鷹獎、北京                  徒,好像在做社會工作。她跟爸爸                   《在生命這襲華袍背後》,即將出版
             召喚到一起,站在王菊家樓下,他                  了。王菊的左眼因為是假的,並                    文學藝術獎。                            來往也不多。”                           《詩與遠方的往事今宵》。

                                                                                                                                                 文稿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文責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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