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22 - 洛城作家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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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 Los Angeles Chinese Writers’ Association
情怀 2019
听妈妈讲那上学的故事
——写给我的女儿们
■ 吴晓冰
我是祖孙三代当中唯一的女大学生。我外婆清朝末 然而,国运多舛,个人的命运又岂能顺畅?小学
年出生在广东阳春的一个小山寨。十四五岁时,她遵父 四年级时,我的学业在混乱中被迫中断。1969年,我随
母之命嫁给一个山村秀才家的四少爷。外公也是一个小 父母下放到河南的五七干校,在明港镇中学就读。在那
小的知识分子,在乡间小学任教。旧时代,“女子无才 个特殊的年代,学校的文化课极其有限,而诸如挖防空
便是德“,外婆不能像男子一样去学堂读书。但聪慧的 洞之类的体力劳动却占去了大量时间。父母所在的五七
外婆私底下也读了一些四书五经。结婚生子后,她想方 干校离我的学校有数华里,我每天都要起早摸黑步行往
设法送我母亲去学堂。我外公去世后,乡里有些人看外 返。有时放学晚,还要披星戴月走在乡间的土路上。
婆孤儿寡母,硬说外公欠了他们钱财,逼著外婆偿还。 有几次,因为急着回家不得不抄近路,我硬著头皮壮着
为了还债,也为了把五个孩子拉扯养大,外婆擦 胆从一片坟地穿过。一个十几岁原本生活在城市的女
去眼泪,挺起腰板,翻山越岭到几十里外的小镇买黄 孩子,走在这样阴森可怕的夜路上,心中的恐惧至今难
豆,再挑回县城贩卖。每日早出晚归十分辛苦。虽然当 忘。
时家境十分艰难,外婆还是变卖了自己的嫁妆和仅有的 那时,清早天还没亮,母亲就要起床,点燃煤油炉
首饰,让母亲能继续读书。家乡有一个族规,凡本族子 为我准备早饭。我们的住所是被隔成两半的二十平米大
弟读到中学时,家族祠堂会支付十几担稻谷作为学费, 小的房子,中间用麦秸隔开,另一边住着另一户人家。
称为“学谷”,这是鼓励本族子弟走出乡村,到城里读 两家人朝夕相闻,室内的拥挤和不得安宁可想而知。我
书。当时,外婆身为寡妇,在家族中无说话的权利,凡 每天都要搬着小板凳到门外去做功课。天黑了,妈妈为
事只能听从族内长辈的安排。 我点亮煤油灯。一个煤油炉、一盏煤油灯陪伴我度过了
外婆为了让我母亲上学读书,曾经与族人经历了一 一年多时间。直至今日,我仍对当年那旧式的煤油灯有
番激烈的抗争,受尽了委屈。当时,乡里只有两三名大 着特殊的感情。
户人家的女子读到了中学,于是,外婆送女儿上中学的 1971年,父母让我独自离开干校,回到北京继续初
打算遭到了大伯的强烈反对。大伯说,“女孩子家读书 中的学业,这是为了让我有上高中的机会。可是,当时
有什么用?你家这么穷,应该赶快把女儿嫁出去。”争 的政策是初中毕业生都去农村插队,只有极少数人可以
执中,外婆备受打击,当场昏厥过去。待她清醒过来继 上高中。由于我父母当时属于“可以改造好的走资派”
续申辩,最后甚至以死相逼。出于无奈,大伯终于同意 ,我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进入高中。为此,父母
了。就这样,外婆才为我母亲争取到上中学的机会。 绞尽脑汁,四处托人找关系。我先在一所学校的高中旁
上中学后,母亲接受了进步思想,后来秘密离开 听,直到1972年底,我才在父母的努力下,在北京135
家乡,投奔革命。当地政府得知后派官兵来抄家,并开 中学(原回民中学)一位老师的帮助下进入这所学校。
除了母亲的学籍。至此,我母亲的艰难求学之路戛然而 由于那时家中的变故,我被迫在城乡之间几番周
止。在以后烽火硝烟的年代里,我母亲再无机会继续她 折,多次转学。每次转学都要经历尴尬的补课,进入高
的学业了。即便解放后她在教育部门工作,包括在教育 中时,更是经历了疯狂的补课阶段。因为我的数理化外
部高教司负责国家公派留学生,以及后来被调往中山大 语各科都被同学远远地拋在了后面,一度压力很大,曾
学工作,她始终没有机会接受正式的高等教育。因此, 萌生退缩的念头。那时候,我住北京朝阳区,而学校却
洛 上大学是母亲心中不灭的梦想。她希望这个梦想能在自 在宣武区,每天坐公车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眼看期末考
城 己女儿的身上实现。 试快到了,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得以寄宿在学校附近一
作
家
第二十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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