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4 - 洛城小说8

王攤上事兒了，而且是大 大病讓他悟出了很多道理，
老 事兒。自從一個月前公司 “噩夢醒來是早晨”，他
裏傳出技術研發部門要裁人，老王 覺得沒有理由讓惡劣的心
心裏就像懸了一塊石頭，有災難臨 情作踐自己，既然上帝不
頭的感覺。按美國現行規定，延至 要他老王，他就得好好地活
67 歲退休才能拿到聯邦政府的全額 下去；在未來的日子裏，他
退休金，59 歲的老王還有整整 8 年 還得拿出剛來美國的那股勁

心 事

（節選）

■董晶

才能達標！雖然是國內清華大學畢 兒，繼續奮鬥下去。
作協鄭童畫作欣賞 業，還有美國麻省理工學院電機系 一天清晨吃過早飯，老王坐在 老徐點了點頭：“我懂，我
博士學位，這又能說明什麼呢？公 病床上看報紙，他自言自語嘟囔著 懂……”
司想裁減的，不正是像自己這樣歲 一句老話：晚上想好了千條萬條路， 思考了片刻，老徐問：“老王，
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第83期】 數大、工資高的人嗎？而今天，就 早上起來還是得磨豆腐。 去中資公司行嗎？我的朋友在美國
在今天上午，當老王被叫到公司副 “老王！”一個熟悉的聲音讓 開了連鎖公司，在爾灣附近就有一
主編：陳述 副主編：黄宗之 顧問：陳殿興、張棠 總裁的辦公室，談了十分鐘的話， 他朝門口看去。 個分公司，是做家用電器的。”
編委：王偉、夫英、王維民、李大興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讓他內心翻江倒海；懸在心上的那 “徐峰！老徐，你怎麼來 老王的眼睛突然亮了：“好啊！
本期責編：王偉 投稿郵箱：pc1430@gmail.com 塊石頭終於砸了下來，砸得他頭暈 了？” 只要給我一份工作就行。”
目眩，心口陣痛。和他一起離開這 老王站起來握住了老同學的 老徐提醒他：“我不能保證工
家赫赫有名的大公司的還有幾個與 手。老徐說從國內來洛杉磯好幾天 資是多少，如果一個月只給你五千
漁 授 人 以 一下左胳膊，急切想接過這張 他工作了十幾年的同事，甚至比 了，昨天晚上去他家，見到了麗萍 美元你也去嗎？”
他小一歲的部門主任；有白人，也
“去，當然去！”
和蒙蒙。老王的情況他都知道了，
紙幣，免得累著眼前的好人， 有亞裔工程師，看起來似乎挺平等 所以今天來醫院看看老王。他們坐 老徐站了起來：“那好，我馬
但他還是摁住了自己的欲望。 的——關鍵是他們都到了令人尷尬 下，老徐掏出了一個信封塞到了老 上就去他的公司問問，你等我的消
乞丐擡起頭，姑娘 的年齡。 王手裏。 息吧！”
清澈的眼睛似若有所 即使攤上了這麼大的事兒， 老王捏著厚厚的信封：“你這 老王也站了起來：“我明天就
思。 老王在辦公室收拾好自己的私人物 是幹什麼？” 出院，回家等你的消息。”
錢最終還是沒落進 品，和相處多年的同事們告別時， 老徐說：“老王，這是我的一
乞丐的小盆子。 他還是鎮靜的、體面的。 點兒心意，千萬收下。你還記得咱 老王回到家的第三天中午接到
姑 娘 毫 不 猶 豫 收 回 伸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奔跑，老王 們大學同窗時，我是靠國家每月給 老徐的電話，讓他去公司面試，他
出的手臂，迅速把錢揣進褲 手握方向盤，心口卻覺得堵得慌。 19 元飯票讀完清華的。有一年寒 深知機會難得。
兜。車隨身子猛然一正，左腳 他向上瞅了一眼，湛藍的天空白雲 假，你見我買車票回家過春節的錢 老王面試回來時一臉的喜悅，
用力一踏，自行車“骨碌碌” 依舊，打開車窗，做了一個深呼吸， 不夠，給了我二十元人民幣，我現 他對麗萍說：“今晚咱們全家去爾
遠行而去，紅棉衣瞬間淹沒於 空氣還是新鮮的。他所在的南加州 在還記著呢！那二十元，當時頂大 灣弘城海鮮吃飯，一是歡送蒙蒙去
乞丐的視線裏。乞丐若泄了的 名叫爾灣的城市，從來都是藍藍的 用啦！” 哈佛，二是慶賀我的新工作。出國
氣的皮球，一臉茫然的無奈， 天空白雲飄，白雲下面汽車跑。可 老王低下了頭：“你看我，現 三十多年了，我第一次為中國的企
神態裏夾雜著少許懊惱，隨後 是今天開車的感覺很不爽，他心裏 在變成了這樣……” 業服務。” 麗萍和蒙蒙也跟著老王
又顯出一副思忖的樣子。 嘟囔著：你天再藍，我老王頂著家 老徐勸他：“不就是沒了工作 高興起來。麗萍說好！她馬上告訴
行道上，蓬 唉！這年頭傻子們都變精 裏的一片天啊，天都要塌下來了； 嗎？咱們不是人還在嗎！最重要是 秀秀他們兩口子。

人 頭垢面的討 了，偽裝要錢的騙子大都不幹了， 你空氣再好，我心裏就是憋悶，憋 把身體調理好，然後再考慮別的。 蒙蒙小心地問了一句：“爸，

錢者盯著來往的 剩下真正需要救濟的路人也都謹 悶得喘不過氣來；藍天白雲、沒污 用祖國人民的話說，你是下崗了， 新的工作不累吧？”
■ 王學藝
路人，若偶有駐 慎了。自古這行 “要過三年飯， 染的空氣能替我養家糊口嗎？他恨 不是因為犯了什麼錯誤被老板炒了 老王說讓他在檢修部門專門修
足者，扔進面前 給個縣長都不幹”，恐怕不會再 不得現在頭頂上烏雲密布、電閃雷 魷魚；何況你的部門主任也和你同 理退貨電器，工作環境還不錯，他
盆子一枚硬幣， 有這說法了。 鳴，他老王要在暴風驟雨中淋個痛 時下崗；所以你是體面地退出了工 一個老工程師，對機械和電路熟門
那“叮噹”聲足 路燈開始泛出昏黃的光，大 快，吼上幾嗓子，否則這口氣、胸 作崗位，對得起你自己了。” 熟路，累不著。關鍵是一上班，全
以使他像打了雞 街南來北往的人流依然熙攘，硬 中的火就憋在心裏了。 老王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我 家的醫療保險由公司出大頭，比現

血。 多數人的眼 幣悅耳的“叮當噹”長時間沒擊 …… 對不起老婆孩子啊！麗萍沒工作， 在便宜多了。說完老王拍著兒子的
神觸碰他後迅即逃 打過耳鼓，捉襟見肘的又一天就 清晨，老王睜開了眼睛。足足 兒子馬上要上大學，這讓我怎麼 肩膀：“今晚就訂去波士頓的機票
離，原本悠然的腳步反而加快速 這麼即將結束。看來，今晚肚子 地睡了一夜，再加上藥物的作用， 辦？二十年前你羨慕我是美國名牌 吧，我就不送你了，你媽代表我送
度，人們的眼神漠然投向遠方， 又要委屈了。 他的精氣神恢復了不少。看見麗萍、 大學的博士；十年前你羨慕我是美 你去哈佛大學報到。” 蒙蒙對爸爸
似近在咫尺的乞討者壓根不存在 “吱哇”自行車尖厲的手剎 蒙蒙和秀秀站在他的床前，他坐了 國大公司的精英，可是現在，輪到 說：“我一定好好學習，爭取拿到
這世界。 聲把他從沈思中驚醒，一只似相 起來，對兒子女兒說：“我好多了， 我羨慕你了！” 哈佛的全額獎學金！”
“叮鈴鈴”，不遠處斑駁的 識的鞋子赫然闖入乞丐呆楞的眼 你們都回去上班兒吧。” “當年我能留校就知足了，有 其實老王在康復醫院的這些
老城樓下，飄來一位身著大紅棉 簾。 蒙蒙遞給爸爸了一杯星巴克的 個北京戶口我哪也不想去了。要不 天，麗萍每天上午也沒閑著，她到
衣，齊肩馬尾辮高挑，眼睛水般 剛拿十元晃半天的姑奶奶又 咖啡，“爸，你嘗嘗我做的咖啡。” 是改革開放，我哪有今天啊。” 老 處找工作；一是想掙點兒錢補貼兒
清澈的姑娘。深冬夕陽溫柔的光 回來了！ 老王接過咖啡，小心地喝了一口， 徐頗有感觸地說。 子的大學費用，二是她也要為退休
包裹著老城樓，人們嘴裏吐著騰 姑娘“哢噠”支好車子，從 又喝了一口，終於露出了笑容，他 老王說這三十多年中國發生了 做準備。最後她在爾灣一家牙科診
騰熱氣，姑娘輕快踩著紅色自行 車筐子拿出一只花花綠綠的紙盒， 對兒子說，“好喝，蒙蒙長本事 天翻地覆的變化，在國內的親人、 所找到了牙醫助理的位置，主要負
車車踏，加快著回家的速度。 從裏面抽出壁掛鐘般見方的物件， 了。” 同學和朋友同樣有房有車，且不用 責牙醫的器械準備和消毒，雖然工
“吱哇”。姑娘猛然一個急剎。 麻利放在乞丐身旁的地下，那雙 老王又看了看身邊的麗萍和秀 發愁醫療保險。他們在 55 歲或者 資只有她原來工作時的一半，但她
右腳尖點在乞討者要錢的小鋼盆 穿著藏青色輕便布鞋的腳並攏上 秀說他真的沒事兒了。昨天夜裏， 60 歲都能退休，拿到一份和工資差 決定去。她見老王今天高興了才說
邊緣，盆子裏兩枚硬幣夕陽下泛 踏，再低頭盯著雙腳間儀表指針 他好像飄遊到了天堂，天堂的門緊 不多的退休金，這在美國是根本做 出送走蒙蒙以後，她也要去上班的
著微弱的光。她望著連買碗最便 的晃動。隨後滿意跳下，跨步乞 緊地關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打 不到的。 事。老兩口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
宜湯麫都不夠的收入皺了一下眉 丐面前，指間捏著一元硬幣伸向 不開。結果看門的人出來了，問他 “我已接近花甲，可我還有八 言之中。
頭。 他。 想幹啥，他說想進去看看，看有沒 年，麗萍還有十年才有退休福利， 第二天清晨，老王和從前上班
她褪下右手厚厚的棉手套， 乞丐瞅瞅姑娘，再望望硬幣。 有他可以做的工作？那人煞有介事 中美之間在退休和養老方面的落差 一樣，穿著熨得平整的襯衣，打著
從牛仔褲兜抓出兩張紙幣，望著 他有些遲疑，有些手足無措，弄 地問了老王的大名和家庭情況，說 越來越明顯了。老徐，我不能和你 領帶。麗萍和蒙蒙目送著他一步一
手裏的錢臉上掠過不易覺察的猶 不懂這丫頭葫蘆裏到底賣什麼藥。 要向上帝請示。結果，他回來一本 比，你下海經商，已經變成企業家 步走向已經停在路邊的汽車。麗萍
豫，隨即又顯出毅然決然的樣子， 姑娘遞錢的手堅持著，乞丐只好 正經地對老王說，上帝這裏是享福 了！”老王對老徐說。 看得出來老王走路時身體還是稍微
抽出其中面額最小的十元，伸向 疑惑著伸出胳膊。 姑娘轉身跨上 的，沒有工作，上帝不能收留他， 老徐看著老王的臉，這張臉愁 有點兒向左傾斜，他坐進了車裏。
乞討者的小盆子。 自行車，左腳用力一下踩蹬，放 還是回去吧！ 雲密布，讓他禁不住悲從中來，他 汽車發動了，老王探出頭微笑地著
乞丐眼裏放著少有的光，凌 下包裹的她像團火漸消於茫茫人 老王有點興奮：“既然上帝不 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忍不住把頭轉 向麗萍和蒙蒙擺了擺手，麗萍上前
亂頭髮遮掩下的眼睛盯著即將從 流。 要我，我就坐著宇宙飛船遨遊了一 向窗外，看著滿園春色、花香四溢， 跑了幾步向老王揮手，一股熱淚奪
天而降的餡餅，眼神電光般追隨 來往的人看到體重秤，再看 趟太空，這不，安全回來了！” 不禁感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 眶而出，淚水在她含笑的臉上止不
著錢下落的速度。 看旁邊的乞丐，一雙雙腳踏上秤 麗萍和秀秀互相對視了一下， 年年人不同。老王的處境一直困惑 住地流淌下來。
也許這是他一天內遇到施捨 臺。 他倆眼圈紅了，臉上卻含著微笑。 著他的心，這幾年他來美國好幾次
最多的人，他已經看到一碗熱騰 “叮噹……叮噹……”。一 三天後的上午，來查房的醫生 了，了解不少老同學的現狀。此刻 作者簡介：董晶，美國洛杉磯
騰的湯麫向他走來，這使他渾身 枚枚硬幣敲擊著乞丐的小盆子， 和藹地和老王握了握手，告訴老王 他想說點什麼，可是看著老王，他 華文作家協會會員，北美中文作家
溫暖湧動，毛細血管裏的液體以 他臉上泛著少有的紅光。 新的腦 CT 檢查，顯示他的腦梗已 又覺得什麼也不想說。讓他感到最 協會終身會員，美國洛杉磯《中國
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奔騰，單薄衣 經得到控制；好在就診及時，新的 難過的是，莫非真驗證了那句老話： 日報 / 洛城文苑》編委。作品散見
衫下的寒意頃刻被驅趕得蹤影全 作者簡介：王學藝，本名王 病竈已經消除。但是陳舊性的病竈 美國是兒童的樂園，青年人的戰 於國內《人民文學》《芳草》《文
無。 學義。河南鄭州人。中國關工委 還存留著，老王的左腿和左手的功 場，老年人的墳墓？ 學時代》《中華讀書報》《紅豆》，
突然，這只即將抵觸盆子邊 《下一代英才》雜誌社編輯。河 能需要到康復醫院去治療，通過體 老徐轉過身來，握住老王的手 香港《文綜》等，在美國中文報刊
緣的手戛然止住，誘人的鈔票並 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攝影家協會 療師的復健治療是可以恢復的。當 說：“我也老了，把公司交給我兒 發表散文、小說、作品入選多部文
未如期從姑娘指間鬆開。 會員。在《河南日報》《鄭州日 天下午老王轉到了康復醫院。 子打點，這不和老伴兒出來旅遊了 集。長篇小說《七瓣丁香》2015 年
這張錢似有解不開結的繩子 報》《洛陽日報》《速讀》《躬耕》 …… 嗎！你知道，我真想幫你，你說我 由上海遠東出版社出版。
懸著……懸著…… 此刻的黃昏讓 《齊魯文學》等百餘家報刊雜誌 老王在康復醫院恢復得很快， 怎麼才能幫你？”
乞討者倍感漫長。他下意識動了 發表小說、散文、雜文百多萬字。 每天上午他在體療師的指導下認真 老王脫口而出 : “我還得上崗
地做左腿和左臂的功能鍛煉。一場 啊！”

專 家 點 評 時陷入困頓的遭遇，由“家”來折 卻在不經意間運用了隱含敘事筆
射“國”，反映美國中產階級群體
法，隱約間將中美兩大經濟體進行
《心事》推薦語之二 生存的艱難和脆弱，從而反思美國 了對比和分析。比如故事最後老王
的社會保障體係。 在摯友老徐的幫助下找到中資公司
《心事》推薦語之一 寫作功力。經由許多豐富生動的細 ■ 朱文斌 二是發掘華人社會的人性美和 的崗位，解決了生存難題。為什麼
節，主人公的沮喪、焦慮、煩躁、 人情美。作者通過老王失業之後的 是中資公司？其中細節是耐人尋味
失望和期盼等種種“心事”，被描 董晶老師的短篇小說《老王的 一係列遭遇，充分發掘華人家庭和 的，不能不讓我們去思考中美兩大
■ 彭程 社會的人性美和人情美。在這裏， 經濟體的體制和機制問題。
繪得真切細膩，入木三分。而親情 心事》讀來令人心酸不已，雖然最 妻子麗萍體貼入微，樂於奉獻，持
年屆花甲的工程師老王遭遇了 友情的溫暖，讓老王終於度過了人 後以“皆大歡喜”結局，事情有了 家有方的形象令人動容；兒子蒙蒙 推薦人 : 朱文斌，浙江越秀外
自己的困境：在公司裁員中失去了 生難關。特別是在美國中資公司任 良好的轉機，非常符合中國人的審 善良懂事，主動為家分憂的形象也 國語學院副校長、教授。
職位，家庭收入大減，而被名校錄 職的大學同學的幫助起到了關鍵的 美心理。整篇小說娓娓道來，故事 令人印象深刻；特別是護士馬華及
取的兒子馬上要繳納一筆不菲的學 作用，也折射出了祖國國力的強盛 一波三折，構思不落俗套，亮點紛 時發現老王病竈，摯友老徐熱心幫
費，家人的醫療保險也將會出現問 和海外業務拓展的成效。小說語言 陳，擷取三點與讀者共享。 助介紹工作等，終於使老王一家走
題……這是中老年人生躲不過去的 靈動細膩，具有很強的表現力。 一是深度探索在美華人新移民 出了陰影和困境，這些都讓我們捕
許多“坎兒”，使這篇小說具有了 的生存現狀。作者目光沒有聚焦老 捉到了華人社會所特有的人性之美
某種典型的現實意義。 推薦人：彭程，光明日報文藝 王是如何打拼成為美國知名公司白 和人情之美。
對情感心理的出色刻畫是作品 部主任，中國文聯全國委員會委 領、別人眼中的成功人士，而是集 三是隱含敘事筆法的運用。作
最為成功之處，顯示了作者不凡的 員，中國作協文學理論批評委員會 中筆力敘述老王根本抵擋不住公司 者以現實主義表現手法敘述故事，
委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 裁員風波，一旦失去工作生活便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