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3 - 洛城小说5

編者按 ：
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後的撥亂反正，首先以科學教育為突破口，排除重重阻力，使得由六六年開
北 始中斷了十一年的中國高考終於得以在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恢復。
恢復高考標誌著中國社會從動盪開始走向逐步穩定，從只講家庭出身到機會大體人人平等。雖然
奧 1977 年冬季高校錄取學生人數有限，但是恢復高考給大陸帶來深遠的影響卻是前所未有的，其深遠意
義一直影響至今。
專 政治經濟形勢開始發生根本的改變。這年入學的學生中絕大多數人成為中國近 40 年來改革開放、科技
當年，被錄取的 27 萬新生走進大陸各地大學課堂，他們命運由此而開始改變，也標誌著中國大陸
版 發展、社會進步的棟梁。這年冬天的高考給他們個人帶來命運的轉變是明顯的，給國家帶來的改變是
巨大和長期的，回顧這段歷史教訓更是深刻的。高考的恢復為中國迎來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春天。
每個參加過 77 年高考的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他們都會有自己特殊的感受，北奧先生就是其中
一員。他講述的《小瑛子的故事》反映當年參加高考的年輕人真實而又令人傷感的故事。
本期《洛城小說》刊登北奧專輯，登載他流淌著熱血的文章，作為對中國大陸恢復高考
四十年的紀念。

小瑛子的故事

梵高作品欣賞：白果園 ■北奧

1977 年的冬天，天格外的冷。 己的手套逼著小瑛子帶 人休息她不休息，別人每頓
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我們八個知 上，又拿一塊乾布包 吃八兩，她只吃三兩，
【第五十二期】
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識青年迎風冒雪，星夜趕路，翻山 在她那凍僵的腳上。 別人回家還可以改善
主編：陳述 副主編：黄宗之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越嶺去縣城趕考，這是文化大革命 四十里的山路我 一下伙食，要一些零
們每一個人不知
後恢復的第一次高考。
花錢，可是小瑛子
編委：王傳利、王偉 網址：http://lacwa.com 八個人當中，有一個瘦小俊俏 道摔了多少個跟 沒有後援，一切只
顧問：陳殿興、 于疆 、 張棠 投稿郵箱：pc1430@gmail.com 的女孩子叫小瑛子。小瑛子自幼聰 頭，常常是一個 能靠自己。為了參
採 錄 訪 節 陳述：你是否參加了 是真實的，人物和事件都是發生在我 穎，在學校時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 人摔倒，就會帶 加這次高考入學考
試，小瑛子她拼了。
七七年文革後恢復的第一 身邊。後半部分是虛構的，美滿的大 生。她的家境不好，父親是個搬運 倒一大片。爬起 她怎能就這樣放棄
來又摔倒，但是
工人，有一次從七八米高的跳板上
次高考？你是如何知道恢 結局是人心所盼。小瑛子是我多位小 摔下來造成了下肢癱瘓，常年只能 沒有人叫苦，沒有 掉她人生中唯一的
復高考呢？ 學同學、中學同學和插隊戰友的集合 躺在床上。她媽媽從街道上拿一些 人掉隊，更沒有人 一次回城機會呢？
北奧：我是 74 年的 體，大概有十幾個人吧。去年回國我
就在工作人員將小
高中畢業生，插隊三年， 還見到了她們，除了下崗的也都退休 紙盒子回家做，賺些少錢，一家人 退縮。因為我們都知 瑛子帶離考場時，這個堅
道參加高考是我們唯一
的生活非常艱苦。為了能讓她的哥
參加了七七年的高考，並 了，生活不算富裕，但是還算快樂！ 哥留在城裏照顧家，十五歲的小瑛 的希望。懷裏揣著這個希 強的姑娘發出了一聲慘叫。
且以優異成績考取了中國 陳述：可否談談你寫這篇文章 子自己申請提前下了鄉。一年，兩 望，就像有一顆撲不滅的火種在 那絕望的哭聲驚天動地，直竄雲
國防第一高校的北京工業 的心路歷程。 年，已經整整三年了，同時下鄉的 我們的心中燃燒，激勵著我們，使 霄，一直回蕩在我的耳邊。那慘叫
學院（現在為北京理工大 北奧：從我知道徵文的消息到 很多同學都已經通過走關係或者送 我們格外的堅強。 聲仿佛是在向世界控訴她淒慘的遭
學）。我是從新聞廣播和 作品的完成和送出不到三個小時，但 禮離開了農村，只有可憐的小瑛子 我們翻過了鋪滿大石塊的山 遇和向人們訴說她無奈的人生，那
父母的來信中得知恢復高 是這一天讓我等了整整三十年。《小 無依無靠，她家裏沒錢又沒有關係， 丘，走過了收獲完了的高粱地，一 淒厲的哭泣聲又好像是她在向命運
考的消息。 瑛子的故事》在我的心底也埋藏了 只好繼續留在村裏幹活。 會兒沿著崎嶇的小路，一會兒越過 妥協，像是她在告訴我們 ---- 她認
陳述：請談談你個人 三十年。因為她們是我最熟悉的一群 別看小瑛子個子小，可幹農活 砂石鋪成的土路。一座又一座的大 命了！
參加七七年高考的感受。 人，有的甚至是我從小學到高中到插 又快又好，從不惜力。 “窮人的孩 山被我們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我個 小瑛子被帶離考場後，我悲憤
北奧 : 四十年前，我 隊十幾年的女同學。我是恢復高考的 子早當家”真是一點都不假，知青 子大，身體好，都感到了極度的疲 交加、感慨萬分，一時竟無法使自
還是一名掙工分的插隊知 一個寵兒，可是更多的同學沒有這麼 點的生活艱苦，別人生不著火的煤 勞和饑餓，再看看小瑛子，帽子早 己平靜下來。瘋狂中我一把抓起鋼
青，1976 年我全年出工 的幸運，我常常對自己說，如果有機 她能生著，別人點個火要好多柴火， 就摔沒了，平日裏挺有神的兩隻大 筆狠狠地紮進了自己的胳膊，鮮血
三百六十天，年底只分到了壹塊錢人 會我一定要為她們說話，讓她們在社 可是小瑛子用三塊劈柴就能把煤點 眼睛也失去了光芒，瘦瘦的小臉上 噴了出來而我卻沒有一點知覺。我
民幣！那個時候，我們那一代沒有前 會上發聲，讓年輕的一代知道文革的 燃。每次輪到小瑛子做飯準是個改 是青一塊紫一塊，弱小的身體一步 仰天長嘆問自己，為什麼人生的道
途、沒有希望的年輕人所吃的苦、受 一幕絕對不能重演。 善伙食的日子。同樣的開銷，小瑛 三晃像是風一吹就能摔倒似的。 路竟是這樣的艱難，為什麼有時候
的累、遭的罪是今天的年輕人根本無 子能把素菜變 剛出村時還能聽到小瑛子爽朗的笑 不管你是如何努力地拼搏也不能夠
法想象的。七七年恢復高考的消息對 成葷菜，同樣 聲，不斷地給大家鼓勁兒，到後來 主宰自己的命運？知識青年當中有
於我們下鄉知識青年來說就是在迷霧 的糧食，小瑛 她也只有靠著那根繩子拉著走了。 多少個小瑛子被毀掉了原本應當是
中見到了太陽，在幾百米深的煤礦坑 子能把饅頭蒸 就這樣，我們幾個人，憑著年輕人 美好的人生 ，又有多少個小瑛子
道裏看到了一線光亮。考取大學是我 得大大的，把 的活力，借著充滿希望的意志，艱 痛不欲生。我揉著哭紅的雙眼， 抹
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也是一生當中 貼餅子做得香 難地走完了那四十里山路，於拂曉 著擦也擦不完的淚水。我慢慢地打
騰飛最大的一步。至於後面的什麼出 香的。知青點 時分走進公社大院，來到了考試的 開試卷，一行醒目的作文題赫然出
國留學、娶妻生子、昇職加薪、買房 的每一個人都 小學校。 現在眼前 ----“我在這戰鬥的一年
買地是根本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把小瑛子看成 沒有人戴手表，也不知道是幾 裏”！
陳述：《小瑛子的故事》是發 是自己的小妹 點鐘了，一群累癱了的年輕人在經 面對考卷，我有太多的話要說，
生在你身邊的真實故事嗎？小瑛子現 妹，艱苦生活 過長途跋涉的極度疲勞，在到達考 有太多的內容要寫了。目睹著六十
在怎樣了？ 中的開心果。 場的高度興奮後很快就倒在學校門 多歲的老隊長在雨中帶領社員群眾
北奧：《小瑛子的故事》是我 恢復高考 口的水泥地上昏昏地睡過去了。其 搶收高粱，最後積勞成疾，累死在
2007 年參加國務院僑辦組織的《紀 的消息像一陣 實這最後的半里多路是我們跑著過 地頭；眼瞧著車把式為了保護隊裏
念文革後恢復高考三十周年》徵文 春風讓苦悶已 來的，當時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 的大青馬不被砸死，用自己的身體
比賽的獲獎作品，故事的前半部分
久的小瑛子的 身上的棉襖棉褲都濕了。開始因為 擋住滑下山坡的大石頭，而吐血受
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她相信自己 興奮而不覺得什麼，可是睡下以後， 傷；幾個女知青為了能給隊裏省錢，
有關大陸恢復高考制度的一些資料 的能力，大家也都堅信憑小瑛子的 濕漉漉的全身立刻轉為冰涼。早上 在烈日驕陽下不戴面具連續噴灑農
實力，這回一定能考上大學回城，
當我們被喧鬧的人聲吵醒時，才發
藥導致中毒性休克；小瑛子她為了
照顧她癱在床上的爸爸和受苦受難 現每個人全身上下都蓋滿了雪，身 參加高考所付出的一切……在這張
1977 年恢復高考大體結束了大 為了讓更多的人能有進入高校 的媽媽。高考的前一天我們收工回 體也已經連著衣服被凍僵了。 即將決定我後半生命運的考卷上，
學錄取中對大體學生家庭階級背景 深造的機會，中國高等教育從 1999 到住地，吃完晚飯已經很夜了，這 我們排起隊準備入場參加考試 我毫不猶豫，奮筆疾書，一氣呵成。
的考慮。那次高考為了照顧學業因 年開始連續擴大招生。與之相隨的 時天下起了雪，我們幾個參加高考 的時候，才發現一聲不吭的小瑛子 高考作文的結尾我這樣寫道：
為文革被中斷的年輕人，沒有對報 是，高考錄取率大幅度上昇。據統 的知青怕夜長夢多，決定立刻下山 病倒了。一路的連奔帶跑，一夜的 過去的一年是我戰天鬥地的一年，
考者設定年齡和學歷方面的限制。 計，1998—2005 年間，大陸高考報 奔往四十里外的公社考場。 風雪交加，饑寒交迫，使這個年小 是我摔打成長成熟的一年，但是我
那年許多大齡考生是所謂的“老三 考人數年均增長 11.58%，高考錄取 我們出門一看，天已經黑得伸 體弱但意志堅強、鬥志旺盛的小姑 希望，它也是我當知青的最後一年。
屆”畢業生，即那些應該在1966年、 人數年均增長 23.75%。到 2015 年， 手不見五指。因為風大雪大，我們 娘再也支撐不住了。她緊閉著雙眼， 知識青年真正戰鬥的地方是在學
1967 年、1968 年高中畢業的學生。 全國高等教育在校生規模已達 3700 幾個人拿起一條長繩子，在每個人 臉色發青，渾身燒得發燙，身體像 校，知識才是真正的力量。幾十萬
1977 年大陸恢復高考制度之 萬人，位居世界第一；高等教育毛 的身上打一個結，把大家拴在一起， 打擺子一樣顫抖，卻死也不肯去醫 年輕人留在農村是不能改變中國現
初，受“文革”時期高校停止招生、 入學率已達 40%，還略高於全球平 手挽著手，毅然地走出了門。 院。我們幾個人扶著她堅持了一會 狀的，只有用知識的力量，才能避
高等教育資源嚴重短缺和經濟發展 均水平。 北方冬天的夜晚，寒冷刺骨、 兒，就在要走進考場的那一瞬間， 免老隊長累死在地頭，才能讓車把
水平低等因素影響，大陸普通高校 從最初的 100 個人錄取 5 人左 狂風呼叫，巴掌大的雪片子迎面撲 小瑛子暈倒了。大家慌作一團不知 式不必用身體去擋石頭，才能使那
招生考試競爭十分激烈。其激烈程 右，上昇至 100 個人錄取 70 多人， 來，硬往脖子裏和袖子裏灌，一會 所措，考場的醫生立刻叫來了救護 些無辜的女孩子不在地裏中毒，才
度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來形容 中國大陸高考錄取率一路攀昇。高 兒就把人打個透心兒涼。出村不久 車，準備把她送往醫院。 能讓無數的小瑛子不必搭上自己的
絕不為過。 等教育從“精英教育”逐步邁向“大 我就發現小瑛子走路一拐一拐的， 小瑛子醒來後，雙腿撲通一聲 性命去爭取幸福……
1977 年中國大陸參加高考人數 眾教育”。在一個大多數人都能上 上前一看才發現小瑛子因為白天幹 跪在了地上，兩隻手死死地扣住教
570 萬人，錄取人數 27 萬人，錄取 大學的年代，考上大學已經不再是 活沒有雨鞋所以她的棉鞋都是濕 室的門框不放，兩行淚水滾滾而下。 作者簡介：北奧，北美洛杉磯
率 4.8%。1978 至 1981 年，大陸普 稀罕事，現在大家更關註的是考上 的，她也沒有手套，所以很快就凍 為了讓生產隊同意她參加這次 華文作家協會會長，美國中華文化
通高考錄取率分別為 6.6%、5.9%、 的是不是好學校、好專業。 得手腳冰涼麻木了，我趕忙脫下自 高考，小瑛子每天專檢重活幹，別 促進會會長，《彼岸》雜誌主編。
6%、5.5%，遠低於“文革”前五年
的高考錄取率。上世紀 80 年代中
期至 1998 年，高考錄取率開始從
11.6% 逐漸昇至 36%，高考競爭程
度雖有所緩解，但仍然是“金榜題
名難”。
事實上，出於高考錄取率的壓
力，初中畢業生經過一定比例的選
拔考試，才能邁入高中門檻。而接
受過高中教育的適齡青年，也只有
少部分能夠跨入大學校門。當時的
大學教育屬於典型的“精英教育”。

著名詩歌評論家，中國詩歌協會名譽會 有密，時而莊嚴凝重時而輕鬆幽默，讓北京 中國女排總教練郎平： 北奧以一個留學
北 長張同吾：北奧的文學作品《天使之城的奧 腔與時尚性相統一，既有耐讀性又有啟迪性。 生的身份參與了洛杉磯 1984 奧運會。他親眼
目睹了許海峰奪得的第一面金牌，親身經歷
這部作品最本質的意義在於，時光雖已遠去，
運往事》是一本好書，一篇篇感人肺腑的文
奧 章，讓人心潮澎湃，使人熱淚盈眶。 而洛杉磯奧運會對於中國發揚奧運精神卻有 了中國女排拿下奧運冠軍振奮人心的場面。
北奧以生動傳神的文字，記述了為迎接
里 程碑式的意義，那雖然是歷史的瞬間，而
二十多年過去了，可是他的那顆火熱的中國
1984 年在洛杉磯舉行的第 23 屆奧運會，加州 愛國深情卻能永恆。 心沒有變。那些激動人心的日日夜夜，那些
作 北嶺大學的中國留學生們以及旅美各界華人， 作家協會副會長陳瑞琳：讀北奧的文字，或 燦爛輝煌的金牌銀牌，那些鮮為人知的動人
國際新移民作家筆會前會長，北美中文
在接待中國體育代表團的日日夜夜裏，點燃
故事，那些沒有記載的歷史時刻，無時無刻
品 了巨大的熱情，開掘巨大的潛能，付出了巨 者昇起一腔熱血，或者長歌當哭。第一次讀 不在他的心中蕩漾，讓他熱血沸騰夜不能寐。
一種作為中國人的自豪感，一片歷史見證人
大的艱辛；其中許多故事鮮為人知，許多細
到《小瑛子的故事》，很多年不流淚的我忽
節感人肺腑；他又飽蘸激越的豪情，描繪出 然淚水滂沱。我寫給北奧：“你是溫暖世界 的責任心，一股無法阻擋的創作 衝 動， 一
評 我國運動員奪得十五枚金牌的過程和激動人 的火，你是推動歲月的風，你也是滋潤人間 腔不可抑制的奧運情懷，讓北
心的場面。 的涓流！”四十年前的秋冬，那一場關於高 奧以極大地熱情寫出了這
論 使之城的奧運往事》這部作品中流淌著濃濃 考的故事，不僅僅是冰雪解凍的希望，而是 篇歷史回顧紀實報告文
北奧是一位具有詩性秉賦的作家，使《天
學《天使之城的奧運
多少人搏戰命運的疆場。“七七級”的誕生，
的詩意。北奧的敘事風格是亦莊亦諧、有疏 改變的不僅僅是人的命運，而是當今的中國！ 往事》。
文稿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文責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