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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 人性 良心

——洛杉矶北美华文作协文学讲座讲稿

■ 公仲

記得我在紐約對華文作家曾 命感。文學創作，不是什麼人可以
作過兩次文學講座，一次是講如何 壟斷的，不是什麼機構或什麼人可
加強四種思想意識（全球意識、憂 以冊封為作家的，甚至欽定為一級、
患意識、批判意識、懺悔意識）， 二級或三級作家。作家是靠作品說
已有專文發表；一次是講走出四個 話的，冊封欽定，分三五九等，實
陰影（走出階級鬥爭為綱的陰影、 為笑話。作家要坦然面對歷史，面 從囹圄中撈了回來，盡心伺候，直
莫奈油畫選登 走出小農經濟意識的陰影、走出低 對時代，面對廣大人民群眾，面對 至送終。作品中人性的寬容大愛，
級庸俗的陰影、走出爭名奪利的陰 世代後人。一切假大空、高大全、 盡顯無遺，值得讚頌。華文作家前
影）。今日還想提出三個念念不忘 粉飾太平，違心的歌功頌德都將為 輩還有王鼎鈞、劉荒田、於疆等，
（念念不忘文學是一個神聖的事業、 歷史所淘汰，人民所唾棄。這就是 中年的還有“三駕馬車（嚴歌苓、
念念不忘小說是要寫人，寫人性， 真正的文學，偉大、神聖而莊嚴的 張翎、虹影）”、“陳氏四傑（陳
【第五十五期】 寫人的靈魂、念念不忘作家自己的
良心良知）。
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顧問：陳殿興、 于疆 、 張棠 先談事業。我以為文學是一個
主編：陳述 副主編：黄宗之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神聖的事業。凡從事這項事業的人，
編委： 王偉、夫英、王維民 網址：http://lacwa.com 無論是專業的或業餘的，全日制的
或計時的，職業的或客串票友的，
老 美玉和阿 來跟阿興美玉辭行。 泡，黯淡的膚色。
本期責編：王偉 投稿郵箱：pc1430@gmail.com 都應該有一種光榮感、責任感、使

那晚三個人都喝多了酒。丘子
阿興和月娥住進透天厝的二
興是青 梅竹馬
兩小無 猜的戀 嚷嚷，美玉跟阿興的酒樓，不醉不散 樓，把三樓留給將來成家的兒子。
人。 那 時 他 們 啊！ 其他層樓出租。租金湊合著生活沒
伴 兩家是 臺中清 啦！把美玉借給我兩天，陪我回南部 有問題，但是還有幾年銀行的貸款
丘子醉眼朦朧的接著說，阿興
泉崗眷 村對門
要還，再說還算年輕不做點工作也
的 鄰 居。 美 玉
難打發日子的。
一趟，兩天就還你，好不好？阿興嘟

那 年 六 歲， 阿 嘟囔囔，有什麼不好，好啊！好啊！ 那時計程車行業開始衰落，
興 六 歲 半。 兩 住過臺中沒有到過南部的美玉， 阿興的收入不穩定。月娥就頂了一
個人上 同一所 心裡嚮往著看看南部不同的風景面 家咖啡點，賣些小點心，三明治簡
小學。 貌。 餐，各式咖啡等。因為是老店生意 人類的事業。 河、陳謙、陳九、陳瑞琳）”等等，
因為對門 第三天丘子和美玉回到阿興的 還能有點盈餘。月娥要阿興來店裡 文學是人學，小說是文學中最 他們的作品無不都彰顯著人情、人
居， 兩 家 人 來 面前。 幫忙打雜，阿興推說開慣了車子店 重要的文體，小說最中心的內容就 性和人道主義的光輝，這也印證了
往頻繁些。美玉 丘子，不是說好只借兩天的，怎 裡坐不住，讓讀師範的兒子週末去 是要寫人物，寫人性，寫人的靈魂。
■郁思 文學必須念念不忘寫人性的道理。
跟阿興 就跟著 麼到今天才送回來？ 幫幫忙，有時兒子帶上女朋友，女 這就是寫小說必須念念不忘的中心 最後，講良心。我認為，文學
母親常 到對方 美玉閃閃的臉色閃著些不同的 朋友又帶上她的朋友們，店裡看著 問題。歷史時代是人物的背景，故 事業還是萬古不朽的千秋功業。我
的家裡串門子。 光澤。丘子轉動眼光看著牆上美玉放 人氣旺盛，生意興隆。晚上月娥結 事情節是人物性格成長的歷史。這 們的每一部作品，我們的所有思想
美玉圓 圓臉鑲 大的半身照。 帳沒有什麼餘錢，反而是耗去了許 一切都應該圍繞著人物這個中心。 情感，一言一語，白字黑字，都將
嵌著小 眉小眼 我們，還是美玉說了話，我們剛 多存貨。後來月娥就約法三章，只 而寫人物，寫人物性格，主要就是 記錄在案，直面於歷史，傳諸於子
小 嘴， 因 著 一 才去法院公證結婚了。 能兒子和女朋友來。 要挖掘人的內在本性，也就是人性。 孫後 世。因而，我
個挺直 秀麗的 我們來跟你說再見。丘子這才說 幾年後月娥檢查出得了乳腺 人性是個十分複雜、神秘的問題，
鼻 樑， 整 個 臉 了話。美玉跟我要搬去南部找頭路。 癌，都第三期了。把咖啡店減價賣 它有恩愛、善良、正義的積極正面，
面鮮活起來了。 阿興消沉了一陣子，因為條件出 出去。 可也可能會出現仇恨、邪惡、
阿興的名字是李興國，大家覺得叫阿 眾很快有了遞補的女孩子。倒是找工 手術，化療，放療，月娥受了 奸詐的反面。我們的文學，
興省事些，漸漸的除了學校老師，都 作沒有找女朋友順利。其實是女朋友 不少疼痛。月娥走後，阿興常常自 就是要宣揚引導積極正面的
叫他阿興了。 找他。女朋友叫葉月娥，她爸爸開了 責，不談愛情吧，我到底喜歡過月 人性，去反對抑制異化罪
美玉的媽媽跟阿興的媽媽聊得 一家計程車行，阿興就經過月娥介紹 娥嗎？我實在對不住她的。 惡的反人性。可以說，小
投機，東家西家南北家，眷村家家戶 當了計程車司機。那年頭沒有地鐵， 他無端的想起丘子。該死的丘 說探討人性奧秘得越精深
戶大小事，聊起來真能昏天暗地兩家 公車每天擠得疊黃魚似的，計程車的 子，你當年怎麼會對我做那樣的事 細膩，小說的意蘊、品味、
連晚飯都併在一家吃；忘了時間沒回 行業生意火紅，收入頗高。 情？我們是拜把的兄弟，只差沒有 檔次就越高超。從世界文
家燒飯了。 半年後他們就結了婚。婚禮辦得 舉行儀式罷了。 學名著的傳播影響就可以看
兩個孩子背著書包手牽手去上 風光，在翠月樓席開二十桌。月娥繡 他對美玉沒有一句的責怪。 出，人們也許已經忘記了那
學。二年級開始就有同學叫，男生牽 工精美的紅綠黃藍旗袍換了好幾件。 月娥走了的第二年，丘子得了 些作者和篇名甚至故事情節，
女生，男生牽女生，羞，羞，羞！他 真是金童玉女的璧人一對啊！ 胰臟癌。拖了三個月就走了。美玉 可作品中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卻
們就不再牽手。 席間人人誇讚。 哭得昏天暗地，原本蜜糖不再的臉 會永遠銘記在心。
三年級兩個人分開上學的時間， 論月娥的長相一眼看著比美玉 面，佈滿苦澀的紋路。 當下，不少作家熱衷於宏大敘 們一定要對得
像兩個不認識的人。只有回到家，偶 漂亮多了。是古書上形容的柳眉杏眼 臺南街道邊的鳳凰木，滿樹蓋 事，講究新聞的時效性，追求事件 起歷史、人民和自己的良心良知。
爾會被邀請到彼此的家裡夏天喝綠豆 櫻桃嘴。人又長得高挑身材該凸該凹 頂的紅花映照著火毒的日頭，美玉 的敏銳獵奇、情節的精巧懸念和影 面對歷史，我們要勇做刀筆之吏，
湯，冬天吃紅豆桂圓蓮子湯。 的一點不含糊。 感慨這麼熱鬧的天地，她的心卻這 響的轟動效應，而不願深入到人物 面對人民，我們又要甘做孺子之牛。
春去夏來秋走冬到，他們小學畢 阿興看著眼前的美嬌娘，心裡浮 樣的寒冷冰涼。 的心靈世界，去做洞察入微、艱苦 我們決不能做篡改歷史，歪曲現
業上了同一所初中。兩個人各自有了 現起美玉那張沾滿蜜糖的臉面；他竟 陪著丘子走過病痛的道路，美 細緻的探尋考察，因而，作品往往 實，瞞騙人民的歷史罪人。我常說：
新交的朋友，有了生活的新天地。兩 然沒有嚐過一口。 玉看清楚人生苦短，她把餐廳讓給 題材重大，故事引人，而人物蒼白， 今日，人類已進入了偉大、光榮的
家人的媽媽還是串門子聊家常。偶爾 阿興的媽媽有意無意的在牌桌 女兒女婿接手。生意好壞她再也不 人情淡薄，未能給讀者留下深刻的 二十一世紀新時代，歷史潮流滾滾
感嘆，孩子大了，總在家待不住了。 上說，月娥有幫夫運，我們阿興現在 放在心上。有了錢又怎麼樣呢？丘 印像。可喜的是，海外華文作家就 向前，不可逆轉。野蠻必定走向文
話語裡那份失落感像秋天飄零的落 錢滾滾，看我這款名牌皮包就是他昨 子跟她打拼一輩子，到頭來留給她 有不少注重寫人的佳作，很值得文 明，醜陋必定走向美好，落後必定
葉，帶著歲月無情的嘆息。 天孝敬我的。現在正在要貸款買個五 的就是小小供奉在靈骨塔裡的一個 學史家們關註。哈金的《南京安魂 走向先進，愚昧必定走向明智，混
美玉跟阿興好起來是他們到臺 層樓的透天厝呢！ 小甕罐。而她夢裡從來沒有他，除 曲》，匠心獨運地塑造了一位金陵 沌必定走向清明，低俗必定走向高
北上高中之後的事。 美玉的媽媽臉面有些掛不住。吳 了阿興，她夢裡沒有其他的男人。 女子學院魏德林院長秘書高安玲女 雅，邪惡必定走向正義，仇恨必定
那時臺中的眷村拆遷，兩家男主 太太打著圓場，是呀！阿興命好。哎 五年後的一天，臺北的冬雨冷 士的形像。由於是秘書，可以零距 走向仁愛，專制必定走向民主，戰
人工作的單位調到臺北。臺北眷村蓋 呀！胡了，胡了。清一色，我今天手 冷清清的落個沒完沒了。美玉按了 離全方位的觀察到魏德林內心靈魂 爭必定走向和平。文學是人類的良
成五層樓的大廈體面又寬大。阿興家 氣好。 阿興二樓透天厝的門鈴。 的隱私奧秘，對於成功地刻畫魏德 心，社會的先知，時代的啟蒙者，
抽籤到五樓，美玉家二樓。美玉的媽 一天，美玉的媽媽在牌桌上一手 阿興看看眼前的女子。你找 林這位有愛心，敢擔當，有韌性又 歷史的見證人。我們應該忠於歷史，
媽說，五樓多好，從玻璃窗就能看到 搓著麻將牌，一手高高舉起。美玉給 誰？ 有火爆脾氣的愛國人士的形像，起 忠於人民，忠於自己的故國故土，
臺北的高樓大廈的頂尖，炎炎夏日開 我的生日禮物，一克拉的鑽戒。她放 阿興，我是美玉。 到了關鍵作用。作品還設計了高安 做一個誠實的老實人；我們應該明
窗就有涼風習習。 下手雙手摞牌接著說，美玉在臺南有 阿興扶正老花眼鏡端詳著，找 玲有一個在日本留學的兒子浩文。 大義，識大體，重氣節，做一個清
阿興的媽媽說，喜歡沒事就上來 名的度小月路邊攤學了幾個月手藝， 尋那粘滿蜜糖的圓臉。眼前看到的 浩文出於對日本愛妻及小兒的保護， 醒的明白人。我們要堅守著法律和
坐坐嘛！ 自己開了家“度美玉餐廳”，是餐廳 是一個黑瘦的老太太，臉上幾根橫 被迫應徴充當日本的軍醫，派回中 道德的兩個底線，順應潮流，憑著
後來三樓的楊太太，四樓的吳太 啊！不是路邊攤。生意好得不得了。 七豎八的紋路。阿興的眼光停留在 國。可在一次下鄉給老百姓看病中， 良心，秉筆直書，為不朽的文學事
太都常來坐。坐久了就四個人湊成了 哎！碰五條。 那挺直秀麗的鼻樑，聲音顫抖了起 竟被遊擊隊當做是漢奸槍殺了。堅 業，做出自己的應有貢獻。這才能
一個麻將桌。吳太太起先說不會打， 過了一年美玉的爸媽就搬去臺 來。美玉，美玉。 強的高安玲強忍著無比的痛苦，照 無愧於自己的文學一生。
楊太太耳提面命，哎呀！十六張推倒 南幫女兒帶外孫女。 美玉說要找你不是什麼太難 常救助中國難民，照常與日偽周旋，
胡，白痴都學得會。 月娥也生了個男孩子，阿興的媽 的事。你開門我第一眼看到，還以 直到日本投降。她還作為證人，出 作者簡介：公仲，原名陳公
阿興跟美玉放學了就窩在他的 媽也忙著帶孫孫。五樓熱鬧嘩啦嘩啦 為按錯了門鈴；你不是我夢裡的樣 席了在東京的審判戰犯法庭。當她 重，歷任南昌大學當代文學研究所
房間，說是做功課。聽客廳的麻將 的牌局聲畫上了句點。 子，差好多呢！ 回國在機場，遠遠看到了兒媳盈子 所長、南昌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現
聲，玩遊戲。偶爾也教美玉一些理化 時光如流水，是安靜的流水，沒 我沒夢到過你，是在人堆裡 及孫子阿真，她只能“朝她倆點點 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榮譽副會
的習題。 聽到潺潺水聲，幾十年日子如白駒飛 找跟你長得一樣的人，一個也沒找 頭”，然後“用雙手捂住了臉”， 長、中國小說學會榮譽副會長、江
阿興出落得高挑雋拔，眉眼清 過。 到。你的樣子也差很多呀！ 喪子而不敢道白，見孫而不敢相認， 西當代文學學會榮譽會長、中國作
秀，不少女生跟他擠眉弄眼的。阿興 阿興和美玉的父母先後過世。兩 阿興的兒子媳婦師範畢業，分 生離死別，痛何如哉！人性的愛與 家協會會員。著有或主編《中國當
死心眼只看美玉一個人。有一天阿興 對年輕夫妻在歲月的淬鍊裡，成長得 發到頭城教小學。 恨，寫得真是淋漓盡緻，令人扼腕 代文學史新編》《台灣文學史新編》
看著美玉臉頰的兩邊兩個淺淺的酒 茁壯成熟而淡然。美玉夢裡偶爾會見 我都做祖父了。孫子今年上 長嘆！張翎的新作《勞燕》中的姚 《世界華文學概要》《陳正人傳》
渦，笑起來像裝滿蜜漿般整張臉甜得 到阿興年輕雋拔的樣子。醒來就會納 高中，現在的年輕人啊！年紀輕輕 歸燕，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農村婦 《世界著名華文女作家傳》《文學
膩人。小眉小眼小嘴，都抹上甜美的 悶，阿興怎麼就不會變老呢？他倒是 都有了女朋友，帶回來給我看過幾 女，在遭受了百般淩辱後，仍能盡 評論闡釋》著作 15 部，及電視劇
蜂蜜般，越看越甜美。阿興想哪天能 娶了個什麼樣的老婆，把他養得長生 次。兒子媳婦寒暑假回這邊住。月 棄前嫌，將那拋棄了她的未婚夫， 《井岡之子》。
嚐一口該多好！ 不老啊！ 娥，我過世的太太，命苦啊！嫁給
阿興的媽媽說，你們美玉是那種 阿興不做夢，但是常常出神的想 我。
越看越耐看的小美人。 起美玉。臺北又是高速又是地鐵的， 阿興話夾子一打開像忘了關
阿興結交了一個班上的死黨丘 都像長了翅膀飛速前進。只有計程車 閉的水龍頭，嘩嘩地流過不停。到
明煌，阿興叫他丘子。丘子聰明伶俐 像古早的老牛拉車，緩緩前行成為街 底老了，阿興以前哪裡這麼嘮叨。
功課一流，籃球也拍得一流，是學校 道上的一幅風景。阿興就這樣三天打 幾十年歲月的磨損，變了調
的校隊。可惜個子矮了點，卻是穿場 魚兩天晒網的，沒有顧客時就遊車河 的音色在美玉耳邊訴說著歲月的滄
搶球的能手。 地開著車晃盪著。把街上的每個年輕 桑。
丘子有時放學後也到五樓阿興 女孩子跟美玉比較一番，當然個個敗 一個月後美玉搬進阿興的房
的家坐坐。他大方地說，我丘子不怕 下陣來。 間。無需辦什麼手續儀式，是生活的
當電燈泡。美玉接一句，誰怕誰啊！ 這個臉蛋太尖長，那個身材太 老伴嘛！彼此等了四十多年的老伴。
丘子就說，阿興就怕呀！ 高，這個滿臉苦相。那個勉強過得 作者簡介： 郁思，本名陳卿
三個人高中畢業都沒考上理想 去，卻找不到美玉臉面半絲的甜美。 珍，1935 年生於湖北荊門。四歲
的大學。美玉去學裁縫開了家改衣服 想到美玉的甜美，阿興就心痛得淚水 跟隨從軍的父親落腳臺灣，師範
兼作簡單衣裙的手工活，等著阿興服 都要流出來。四十多年了，阿興忘了 畢業執教小學，現居美國。出版
兵役回來。阿興丘子同時服役同時退 歲月的風霜早已洗去那份甜那份美。 有散文及小說合集《年輕的聲音
役。丘子要回南部老家找頭路，行前 他只看到月娥發福的身段，腫脹的眼 蒼老的容顏》。

文稿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文責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