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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徒小楊 ■美英

知道小楊是萬鐵外甥那一瞬 的時候，常顯得心事重重，偶爾會 待到好幾個星期一過去之後，
間，我已經把他歸到了自家人的範 說起一兩句這些事情，伴隨着沉重 我去向好朋友張姐打聽關於小楊的
圍裡。 的嘆氣。 事情，張姐一聽說我借錢給他，立
小楊是門診部的化驗員，瘦高 最終小楊還是娶了那個女孩， 刻滿臉驚訝，責怪我為什麼不事先
挑個，白白凈凈的。他舅舅萬鐵當 他媽和他舅萬鐵為了這事氣得差點 打聽打聽，全世界都知道小楊他現
年是我爸的通訊員，十四歲開始跟 吐血。 在是個大騙子，到處騙人借錢，借
着我爸，是所有通訊員裡資格最老 漸漸的就感覺小楊變了。 了錢永遠不還。在他嘴裡他爸他媽
的一個，因了這個緣由，我隔三差 第一次見他老婆心裡就開始為 他舅都死了好幾回了，他孩子也好
五地就會喊小楊來家裡吃飯，有點 他叫屈，那女孩
好吃的都會惦着喊他一起來吃。 黑、矮、胖，穿
那時的小楊真是個不錯的小 着身背心短褲，
夥，話不多，業務也棒，每當孩子 感覺她渾身上下
們感冒發燒，有他在，便覺得心安， 圓嘟嘟肉烘烘黑
我看着他時，總像是看着自己家的 乎乎，實在不明
兄弟，充滿了關心。但是看着看着 白小楊當初是差
他便走了樣，原來的小楊從裡到外 了那一竅了。小
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楊雖說也不算什
【美人吟】繪畫：劉晉平 【第58期】 一切改變都是從他的戀愛開始 麼大帥哥，但是
的。 乾淨利落，兩人
當時的小楊談着一個師範學院 站在一起，看起
的學生，也是高挑個，兩人走在一 來實在不是那麼
起挺登對。挺為他高興。可是不久 回事。
便聽說有另一個女孩打上門來，撒 不知是因為
潑打滾要嫁給他，說是他佔了人家 鬱悶還是為了報復，結婚後不久， 幾回快要死了，現在連他每月的工
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顧問：陳殿興、于疆、張棠 的便宜，不娶不行。聽說那女孩的 他便開始了瘋狂的賭博，四下找人 資他自己都領不到，全被債主堵着
主編：陳述 副主編：黄宗之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父母和親戚三姑六婆都來鬧過，逼 打麻將，十打九輸。周圍漸漸有了 門等在那兒呢。
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小楊的
編委：王偉、夫英、王維民 網址：http://lacwa.com 迫小楊和他們的女兒結婚，看來那 關於他賭博的傳言，我們之間的關 賭博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了。
係也開始疏遠，他再沒有來家裡吃
女孩子的家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本期責編：王偉 投稿郵箱：pc1430@gmail.com 也不知道小楊是怎麼招惹的人家。 過飯，平時也只是碰見面打個招呼 接下來的結局可想而知，小楊
女朋友無疑是吹了，再來家裡吃飯 擦身而過。 被醫院開除了，老婆也在起訴跟他
他們有一個長期的“據點”其 離婚。有一次送女兒上學的時候，
《殺死一隻知更鳥》（To Kill A 實就在我家對面那棟樓裡，從我家 遇到了同樣送孩子的門診部的張主
Mocking bird)，有譯為《梅崗城的 客廳窗口望出去，正好是那家的陽 任，聊起小楊，他滿臉的惋惜。他
故事》。作者哈普•李，故事緣起 臺，有時夜裡我偶爾掀開窗帘往外 說：小楊的業務能力是真好啊，可
的發生地座落於南方阿拉巴馬州的 張望時，常會看到小楊兩口子在那 惜了這個人才了，毀在了賭博上，
梅崗城小鎮（Maycomb. Alabama)， 家的陽臺外糾纏不休，我就知道兩 我們也是想盡了辦法挽救勸說都沒
梅崗城是一座虛擬的城市，它的原 人又在為賭博的事爭吵了。更多的 有用，每天都有來要債的人堵着辦
型是作者的家鄉門羅維爾（Monroe 時候，則是這個女人獨自站在這家 公室，他從來不思悔改，唉……那
ville. Alabama)。 陽臺外的黑影裡，在清冷的深夜裡 以後，再去門診部看病拿葯，就看
《殺死一隻知更鳥》，這部以 顯得虛弱而孤單，每當這時候，我 不到他了，心中總不免會泛起一絲
第一人稱書寫的小說，屬於南方 心裡又會突然間昇起一種對這個可 悵然，拿在手中的化驗單也總有一
哥德式小說的類型，取材於一位 憐女人的憐憫。 種不信任感，這才感到小楊對於我
的 保 知 鸟 更 只 一 晚 不 揭 口述其家人、鄰居 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叩門進 對於大家曾經是多麼的重要。
10 歲的小女孩以其童真的視角，
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大
及 1936 年 一 起 發 來借錢，看見他我嚇了一跳，眼前 概因為那六百塊錢也羞於和我們聯
的小楊臉色蒼白，神態萎靡，鬍子
生於故鄉附近的種 拉碴一副屌絲模樣。說是孩子病 絡，多年以後又見到他舅萬鐵才知
族事件。小說雖涉 了，要給孩子買一些奶粉。我對他 道，離了婚的小楊在某年冬天的深
及種族歧視、強暴 要求新書以原稿出版，而不要編輯 該學院無需大學畢業即可直接攻讀 的話是半信半疑，問要多少？他說 夜死在了賭桌上！
與濫判無辜等嚴肅 者的意見。” 法律學位。為了專業，她辭去編輯 三百五百多少都行，我身上當時有
的主題，但作者將 民權運動的浪潮中，勇敢年輕 工作。同年夏天，她以交換學生身 六百塊現金全給了他，完了問了一 作者簡介：美英，美國洛杉磯
蕭條時期一個生活 的哈普以她的勇氣及真誠面對挑戰 份赴英國牛津大學遊學，秋季時回 句 :“難道你連給孩子買奶粉的錢 華文作家協會會員，《洛城詩刊》
貧苦及窘困的南方 及複雜的爭端，讓《殺死一隻知更 到法學院又續讀了一學期後，她向 都沒有了嗎？”他臉紅了紅沒有回 編委。
小鎮，書寫得特別 鳥》成為種族動亂時代的一部強有 希望女兒承繼衣缽的父親攤牌，自 答，只說下星期一一定還錢。
溫馨感人。在二十 力及富壓抑性的文學作品，誠屬不 己真正的興趣是寫作而非法律，終
世紀，該書成為美 可多得。所以人們喜歡問，到底《設 是退學離校，改赴紐約追求她的作
國最廣為閱讀的小 置一位守護者》是《殺死一隻知更 家夢。
說，而故事中的主 鳥》的前傳還是續貂？也是個有趣 1949 年，哈普來到紐約市 , 為 名家談
人翁亞提卡•芬治 的現象。 生活掙紮了多年，當過航空公司機
律師（Atticus Finch) 《設置一位守護者》完成於 票劃位員等雜工。她在紐約與老友
則被塑造成美國種 1957 年卻遲遲地於 2015 年出版， 楚門重逢，此時的他已是文壇一顆
族正義的不朽形 就出版的順序而言它應是續集，故 冉冉上昇的新星。她幸運地認識一 文學創作
象。 事內容而言也是續貂之作，《殺死 對活躍於百老匯的作曲、作詞家布
1960 年《殺死 一隻知更鳥》完成於 1960 年，內 朗夫婦檔，他們有感於哈普的才
一隻知更鳥》出版 容明顯地是前傳，兩書具有共同的 氣，慷慨地送她一份聖誕大禮：一 莫言曾經說，他的
時，正值民權運動 主人翁，故事主軸是“知更鳥＂的 整年的生活費，讓她無後顧之憂專 作品中很多人物都有真
如火如荼地展開， 延續，至於所有人對亞提卡個性的 心寫作外，還安排她認識了一位能 實原型，因為就是真實
整個南方仍然處於 轉變引發不同的爭議，在書中看不 幹的女編輯 , 有幸地成為她一生中 人物給他提供了靈感，
種族隔離，黑白學 出這位高雅的英雄如何脫序，轉而 的貴人，給了她許多修改原著的寶 是他們的存在讓他感覺
生不同校，黑白不 支持種族分離的原因，也許他本來 貴意見，哈普花了兩年時間完成 到寫作的時候如魚得
搭同車等種種的不 就是個兩面人。書評家如此建議： 《殺死一隻知更鳥》，最終獲得出 水。他認為只有作家獲
平等措施下，最終 如果提不出充足理由，此書就不應 版。 得了這樣一種親切的、
出現了巴士上黑人 出版。 七〇年代中葉，傳聞哈普正書 真實的感受，寫出來的
拒絕讓位給白人的 哈 普• 李，1926 年 4 月 28 日 寫另一部小說，只聽樓梯響，卻未 人物才可能是有生命感
風波，密西西比大 生於阿拉巴馬州的一個小鎮門羅 見有影子下來。她仍然斷斷續續幫 的，才有可能具有鮮明

學不讓黑人入學等 維 爾。1960 年， 她 出 版 了《 殺 死 助楚門完成他的代表作《冷血》一 的個性。 到的，盡量把這些東西寫出來”。
種族事件，而造成 一 隻 知 更 鳥 》（To Kill A Mocking 書。1974 年，她接受此生最後一次 無論多麼有才華的作家，都不 他認為作家所處的環境決定了一個
■ 王國元
暴動、槍戰、罷課 bird），1961 年，她變成史上第一 的訪問。八〇年代後，她過着近乎 可能脫離自己的生活來寫作。儘管 作家的品種，就像他說在他的創作
及許多人喪生的事 位新進作家，只寫了第一本小說， 隱居的生活，消失於大眾眼前，素 作品可以寫得上天入地，但就像一 中，有自己的根據地，“一塊是我
件，該書的適時出 唯一的一本，就獲得普利茲文學獎 有“文壇的嘉寶＂之譽。她生活裡 個人無法拔着自己的頭髮離開土地 老家商洛地區，另一塊就是西安”。
現，多少喚醒一些 而揚名於世。她出身律師家庭，父 的大部時間，分居於紐約及她的家 一樣，作家也無法脫離自己熟悉的 創作帶給他的快樂是不言而喻
有良知的白人的良 親是阿拉巴馬州大法官之一，也是 鄉門羅維爾兩地。在家鄉，她與姐 生活。 的，“比起掙錢和吃好東西要強烈
心，對民權運動有絕對的影響。 一家地方報紙的發行人。母親患有 姐愛麗絲同住。 小說構成的因素很多，作家要 得多”。賈平凹說“上帝造人很奇
過去 55 年來，《殺死一隻知 躁鬱症，甚少出門，早逝。家中排 愛麗絲繼承父業成為律師，是 錘鍊語言，要設計結構，要編織故 妙，我們經常講，叫你延續後代，
更鳥》中的亞提卡在人們心目中是 行老么，上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 妹妹的知己好友，也是她法律及財 事，要刻畫人物，最重要的還是要 這是非常繁瑣的工作，但這就產生
位正直的律師，是文化的聖像，他 哈普的青梅竹馬玩伴，楚門• 務上的顧問，妹妹膩稱姐姐為“穿 圍繞着人物來寫。貼着人物寫，是 一種性慾，讓你快樂地延續。吃飯
的影響不僅是文學上，且鼓舞了數 卡 波 提（Truman Capote)， 是《 殺 着裙子的亞提卡•芬治＂，活了 沈從文先生教他的學生汪曾祺的一 也是如此，讓你心情快樂，讓你不
代的律師、教師，及社會工作人員。 死一隻知更鳥》小說中的迪爾之原 103 歲後去世。哈普生前活躍於家 句很重要的話。寫人物的時候不要 停地吃。寫作也是如此，本來很枯
新書《設置一位守護者》中的他已 型，後來也成了名作家，著有《冷 鄉的教堂及社區，常慷慨地將“知 過多地考慮他的階級屬性，也不要 燥，但是它給你特殊的快樂，讓你
然 72 歲的老人，患有關節病，生 血》（Cold Blood) 一書，也曾改拍 更鳥＂為她帶來的鉅富，每年的稿 給他貼上好人還是壞人的標籤，不 不斷地寫東西。上帝對人控制得也
活上無法自理，卻頑固地拒絕面對 成電影。楚門個子長得弱小，生性 稅淨收約三百多萬美元，以匿名方 管是好人還是壞人，都首先應該把 實在是太奇妙了”。
社會的演變，是個道德有缺陷的兩 敏感，喜穿眩眼的服飾，常遭其它 式捐給不同的慈善事業機構。 他們當成人來寫，站在人的立場來 說起寫作技巧，賈平凹借用巴
面人，與當年彬彬有禮的學者形成 同齡男生欺負，天生富男子氣慨的 2007 年，哈普的身體狀況開 寫，寫出好人的弱點，也要寫出壞 金的話“最高的技巧就是沒有技
一種尖銳的對比。他訓斥女兒的種 小女生哈普常出面替他打抱不平， 始走下坡，曾中風過兩次及各種疾 人的尊嚴，這樣才能克服小說的地 巧”。他說雖然這是巴金成名後說
族平等論，指責當今社會的黑人， 兩人在文壇上先後各顯崢嶸。 病纏身；包括聽覺損失、視力減弱 域性障礙，獲得走向世界的通行證。 的話，但他認為對於寫文章，包括
讓讀者感受無限震撼。 高中時，哈普對英國文學產生 和記憶力衰退。中風後的她搬進門 莫言說他是一個講故事的人， 寫小說散文，尤其社會發展到現在，
《設置一位守護者》的內容， 了興趣。1944 年畢業後，她就讀蒙 羅維爾的一家養老院。愛麗斯生前 實際上也是一個觀察人、研究人， 並沒有一個固定的標準寫法。不過，
則令成千上萬的粉絲感到傷心，拒 哥瑪利的杭亭頓女子學院，與一般 提到妹妹唯一在意的就是寫作，犯 包括觀察自己、研究自己的人。只 賈平凹也表示作家和匠人一樣，都
絕閱讀的人難以計數。哈普•李的 注重穿着、喜打扮、吸引男生注意 了黃斑病變的她，藉着文字放大鏡 有理解了別人才能理解自己；當然， 要掌握基本的知識。在他看來，培
出版公司的負責人約翰生•伯罕 的女生完全不搭調，且不相來往。 之幫助仍能繼續閱讀。2015 年， 也只有理 養孩子的創作，需要三個方面的基
（Johnathen Burnham）說：“哈普 解自己， 本能力。
她僅專註學業及寫作，並加入寫作 88 歲的她，違反了自己此生不再出 才能更好 第一是想象力，賈平凹說“思
榮譽協會及合唱團， 書的誓言，將自己束諸高閣長達 55 地理解別 不能就事論事，要能胡思亂想，腦
後來離開女校，轉學 年之久的《設置一位守護者》出版。 人。 子要開通”。第二就是觀察力，觀
阿拉巴馬大學。她給 哈普•李逝於 2016 年 2 月 19 在寫 察身邊的事物。他還舉出警察的例
人的印象是位獨行俠 日，在養老院於睡夢中過世，享壽 作上，賈 子，警察觀察多了，一眼就能看出
及個人主義者。有一 89 歲。 平凹一直 誰是小偷。在觀察中，培養自己的
陣子，她也加入校內 堅持“寫 敏感性，他說“就像花粉過敏，
社交性質的姐妹會。 作者簡介：王國元，多倫多大 現 實生 你一遇到花粉，他身上就冒起小疙
為了追求寫作的夢 學建築碩士，上海同濟大學建築博 活，寫我 瘩”。第三，則要培養自己最基本
想，她變成了校內報 士。旅居美國。著有《一程山水一 自己經歷 的把事情寫明白的表達能力，“一
刊及雜誌的編輯。 程歌》散文集、《瑪丁尼茲兄弟的 過的、看 件事，你能把它表達得有趣、準
大三那年，哈普 故事》《上海 1990》《在那炎炎夏 到的、聽 確”。
成為法學院的學生， 季寫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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