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8 - 洛城小说60

*** 劉松 中國人的堅韌。很喜歡作者的
筆下的小旅館 文筆，流暢自然，字裏行間充
就像一個舞臺，從 滿了對各類人的同情，也透露
小職員、演員、商人、 出作者善良、溫和的性格。
名牌主持人、臺灣老兵到 FBI ---- 張友誠
華裔探員和黑人藝術家流浪
漢，各色人等輪番登臺，上演 劉松簡介：劉松 ，在中國
著人間種種悲喜劇，龐雜而又 當醫生，在美國做護士。美國
新奇。難得的是，即便故事是 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理事、監
殘酷的，但作者的目光卻充滿 事會監事。著有長篇紀實小說
溫情。 《陽光小旅館》，連續發表在
---- 選自《壹加新書》的評論 洛杉磯華文《作家》《知青》
*** 旅館的經歷對作者來說 等雜志和網絡上。有多篇散文
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陽 和短篇小說分別在洛杉磯的多
光小旅館》裏的故事 家中文報紙發表。散文《媽媽
雖然讓我感到沉 的餃子 一生的美味》及長篇紀
重，但也讓 實報道《華人赴美養老族》獲
我看到 中國大陸雜誌登載。

黑人房客

《落而不寞》 作者：王哲 【第67期】 ■劉松

冬天裏的一個星期一，我接了 嘛。為什麼不告訴我真話？” 看不清他穿的什麼衣服，他的手裏，
班，一查房間，發現樓下 102 房內 老陳氣得搖晃著他大大的圓腦 推著裝滿雜物的超市手推車。我站
住進一位新客人，問清潔工老陳看 袋：“哎！笨哪，笨！”轉身又整 在辦公室門口等他過來，可是他走
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顧問：陳殿興、于疆、張棠 到過這個新客人沒有 , 老陳幸災樂 理他的房間去了。我被老陳搶白了 得那麼緩慢，一分鐘走不了兩步。
主編：陳述 副主編：黄宗之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禍地說：“看到過 , 是個西裝革履、 一頓，雖然氣不過，但覺得他隨機 我很擔心他是否生病了，或者有傷
應變的點子確實比我多。
很有教養的黑人。” 然後一臉壞笑
在身。我趕緊打電話叫老陳來看看，
編委：王偉、夫英、王維民 網址：http://lacwa.com 地整理房間去了。 過了一會，老陳打電話來說， 畢竟他是個男的。老陳從樓上探探
《 》 陽 旅 館 光 小 頭痛的事情，因為星期天臨時代班 去打掃了。然後又反覆叮囑明天一 慢，沒事兒，等著罷。”
本期責編： 陳述 投稿郵箱：pc1430@gmail.com 每逢周一，常常遇到一些讓我 102 房間的客人不開門，他只好不 頭，說，“他來時就是這樣，走得
劉松的文學作品 眼睛，雖然站在旅館的前臺，卻 的經理為了早點兒客滿，就胡亂收 定不能收他的錢，要他走人。昨晚 好不容易等他走到了辦公室的
《陽光小旅館》，讓 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她是 一些不好打理的客人，害我為了跟 他來時推著一輛超市的手推車，堆 門口，突然從樓梯上傳來一陣小孩
我看到了美國的另一 一個生活中的有心人，十分善於 這些難纏的客人打交道費了不少口 滿破爛，晚上不知又會招來幾個同 子的跑步聲和歡笑聲。那對可愛的
面。即使我已經在這 捕捉看似平常的生活表象下面的 舌。 夥呢，這下子那個房間可夠得收拾 混血兒雙胞胎從樓梯上跑下來，在
片土地上居住了二十 不平常。 我到 102 的停車位去看，也未 了。 門口大聲招呼跟在後面的年輕媽
多年，對于她筆下描 我曾經和作者探討過她的寫 見有車。西裝革履？想起老陳那張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是可以給客 媽，要她快點追上他們。然後哥兒
繪的生活區域還是陌 作，我覺得作者從陽光小旅館起 幸災樂禍的臉，我暗想：壞了，莫 人房間打電話的時間了。我先給 倆在院門口追逐著，呼喊著，過路
生的。作者在前言中 步，之後走向了更廣闊的職業道 非來了個叫化子？ 等到中午十二 102 去了電話，告訴他這個房間已 的人看到這一對可愛的小孩兒都情
寫道：“這份小旅館 路，離開小旅館後成了一名充滿 點，我打電話到 102 房間去問客人 有人預定了，請他退房。老黑人說 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的工作，一做就是四 愛心的老人保健中心的護士，也 是否續住？電話裏傳回一個蒼老 他喜歡這個房間，要住一周。可否 這時，我眼角的餘光發現那緩
年。四年來，透過小 廣泛地參與了各種社區團體的活 的、黑人口音很濃的男聲，要續住， 把預定的客人換到其他房間去，因 慢走過來的老黑人突然停住了腳
旅館的窗口，我看到 動，做過洛杉磯民間話劇團的監 不用打掃。下午兩點時再交房費。 為先前並沒有告訴他這個房間已經 步，再一仔細看過去，他竟蹲下了，
了美國社會底層的人 制，華人作家協會的監事等等， 客人回答得那麼肯定，我也不 有人預定。聽他說話，溫文有禮， 隱藏在裝滿雜物的手推車後面，一
生百態，小小旅館裏 她的人生視野更為開闊，她筆下 好再擡出什麼“十二點一定要交房 又懂得旅館的規矩，我只好回答他， 動不動。
上演的人間悲歡離 的人物也應該更加豐富。她完全 費” 的規章制度來為難他，只好靜 把這個情況告訴老板，再給他回話。 那雙胞胎的母親也下樓來了，
合，比我過去四十年 有潛力把視線從小旅館的前臺， 靜地等待。兩點時，我再打電話去 下午兩點，他又凖時交了費，仍然 一手拉一個兒子向停在院門外朋友
的人生所見還豐富， 擴展至她浸染其中的更豐富、更 問客人，可否來交費？客人說，可 是我從門縫裏拿到五十元，還是一 的車子走去。母親和孩子都沒有發
使我對人性、人世有 具正能量的華人移民社區。在她 以，不過他不方便過來，讓我去他 捲髒髒的、有點潮濕的、帶垃圾味 現在他們身後有一個形象恐怖、氣
了新一層的領悟，而 以後的作品中，她還可以告訴讀 房間取錢，我只好去了。 的零碎鈔票。 味難聞的流浪漢。等到兩個兒子向
當初對美國抱有的夢 者許多從小旅館裏走出去，經過 到了 102 房間，敲敲門，房門 夜班經理皮特是個香港人，來 我揮手說拜拜，車窗搖上開走，我
想，也在打工生活中 學校求學走上專業崗位，或是經 並沒有像通常那樣立即大大地打 美三十年了，英語很好，以前做家 趕快回過頭來，看到那手推車還一
序 變得清晰、現實。” 過商場歷練，成為社會賢達的華 開。等了一會兒，聽到裏面有扣鐵 具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當地小有 動不動地停在那裏。我以為老黑人
躲到車庫裏去了，正想到車庫去看
法國文豪巴爾紮克
人精英的故事。劉松的作品將會
鏈子的聲音，然後，門才在鐵鏈的
名氣了。沒想到一個大意，生意失
曾以畢生心血創作了

著棉帽子的頭，是他，那個黑人房
由九十多部獨立而又 提供給讀者更多原汁原味的華人 控制下裂開一道縫，門縫裏伸出一 敗倒閉，現在只好到汽車旅館值夜 看，這時，手推車後面探出一個戴
移民故事，這是我所期待的。
只黑黑的、髒髒的、蒼老的手。手
班，算是一份有睡覺地方的工作，
有所聯繫的小說組成 作者簡介：葉周，美國洛杉 裏捏著幾張同樣骯髒的、捲得緊緊 白天到另一家公司打工，再掙另一 客！
的巨著《人間喜劇》。 磯華人作家協會榮譽會長。編著 的鈔票。我接過來，展開鈔票，一 份工錢。因為來美國時間早，所以 他慢慢看了看院子裏，確定沒
在作品中淋漓盡緻地 有《文脈傳承的踐行者》，被美 張二十元，其餘的都是五元和一元 他對小旅館的前臺服務經驗豐富， 有孩子了，才緩慢地站起身來，向
描繪了 19 世紀貴族 國國會圖書館和哈佛大學燕京圖 的小額票子，五十元，一分不少。 我就向他提到這個老黑人的事，請 院子外走去。這次他的腳步加快了
世界的人物和故事， 書館，以及斯坦福大學東亞圖書 聽到我說 OK，那門才緩緩地關上， 他跟客人好好交涉一下，希望這個 很多，經過我面前時，他用平靜的
被譽為“資本主義社 館收藏。長篇小說《丁香公寓 》 並送出一句“謝謝”，隨著房門的 客人早點搬出去。 語氣告訴我，房門鑰匙留在他的房
■ 葉周
會的百科全書”。劉 《美國愛情》由上海文藝出版社 關閉，從門縫裏衝出一股強烈的垃 皮特說，他認識這個黑人，其 間裏了，謝謝幾天來的關照。我向
松以一個新移民的身 出版，在國內廣受好評。近期在 圾臭味。 實他並不老，才五十多歲。以前也 他微笑，禮節性地說謝謝，我一會
份，站在社會底層的 《北京文學》《中國作家》《美文》 我轉身離開，心裏頓時罵開了 來住過，是個搞雕塑的藝術家。他 兒就去房間取鑰匙。他溫和的眼光
一個小旅館的前臺 雜誌和《人民日報海外版》發表 老陳。他若早告訴我是這麼一個又 的作品還不錯，但是成不了名，作 看了看我，加快步伐，很快地走出
服務大衆。也正是從 了中篇小說《布達佩斯奇遇 》《膚 髒又臭的客人，我會找借口請他走 品沒市場，漸漸地流落到街頭。沒 了大門。這時我才看清他的穿著：
這個視角，她看見了美國底層社 色》等作品。 人的。這下好了，老板一來又要罵 想到竟淪落到了要推超市手推車， 一身破破爛爛的棉衣棉褲，脫了
會的人間百態，其中既有喜劇， 人了。我上樓找到正在做清 帶著全部家當到處流浪的境地，令 線段的補丁東一片西一片地隨風飛
也有悲劇，但即便是喜劇，其中 潔的老陳，告訴他 102 房的 人惋惜。 舞。頭上帽子外面還裹著層層圍巾，
的笑也含著淚，摻雜著苦澀。其 客人已交了房費，等會兒請 我很不解地問：“不搞雕塑， 只露出兩只有生命的眼睛和嘴巴，
實這就是上世紀 80-90 年代初來 他去打掃一下房間，門縫裏 還可以做其他工作嘛！我們這些英 兩腳沒有穿鞋，用破布片包了一層
自中國的新移民的真實寫照。這 飄出的味道實在不好聞。老 文不好的新移民都能好好地生存， 又一層，厚厚的、腫腫的，走起路
些真實的故事中描寫的人物既有 陳一聽傻了眼，他以為那老 他土生土長的美國人，為什麼就活 來無聲無息。
原先的傳呼女郎，後來成為白衣 黑人一定會退房的，沒想到 得那麼慘？” 他路過我面前時，留下了一股
護士；也有富翁和死于非命的兒 他這麼爽快地交了錢，給這 皮特說：“那就是他個人的事 比垃圾還要難聞的惡臭。我循著臭
子；既有偷渡香港後來又來到美 種人打掃房間可是難事，不 了，誰也不會逼他走這條路。” 味，來到手推車剛才停過的地方，
國的留學生；還有愛上明星伊麗 知房間會髒成什麼樣子。老 第二天來上班，皮特告訴我， 赫然發現地上有一灘膿血！這是那
莎白，成天沈湎于夢幻中的臺灣 陳無可奈何地瞪了我一眼： 已跟老黑人講好住到周末。也就是 黑人房客的腳流出來的膿血！並且
老兵。這些人物有一個特點，都 “你怎麼不叫他走，這麼髒 星期五，退房走人。我總算鬆了一 在他走過的路上，都有零零星星膿
是掙紮在命運的低點，有夢難以 的客人，這個房間起碼兩天 口氣。仔細想想，這個客人也沒什 血滴下的痕迹。依我猜測，這黑人
實現。在人際關係上，自己的親 內賣不出去。” 麼不好。每天按時交房費，也不多 腳上的膿瘍一定不輕。看他包裹得
情和友情或疏離，或缺失。而正 “你不是說是個西裝革 要求什麼服務，既不出門，又沒有 那麼緊，一定病情很重，若不是病
是這種並不如意的境遇，使他們 履、有教養的人嗎？人家又 雜七雜八的人來找他。若不是太髒 重，他不會花那麼多錢來旅館裏住
的人格弱點面臨社會現實的嚴峻 按規矩交了錢，一點沒羅嗦， 太臭，我還歡迎他繼續住下去呢！ 上一周的。想到這裏，我趕快追出
挑戰。作者站在平視的角度，充 我憑什麼趕他走啊？” 老陳可著急了，每天到 102 房 門外，但已見不到他的蹤影。
滿同情心地看著這批在美利堅土 “你怎麼死腦筋啊！看 間的窗戶往裏看，窗戶被報紙遮得 老陳這時大呼小叫地招呼我去
地上掙紮的人群。她的筆傳遞著 情況不對，就說這房間有人 嚴嚴密密，什麼也看不見。老陳說， 看 102 房間，我進房一看，床單不
人性的溫度，她的文字溫情敘述 預定了，他又沒交今天的錢， “完了完了，這下子房間肯定被糟 髒，也沒有膿血，毛毯也沒有少。
著他們的故事。劉松的作品中有 當然可以請他走人啊！” 蹋得不像樣子了。” 有什麼辦法， 但房間裏有很多紙灰，老陳叫我去
一些作品描述了海外華人生活中 “你不想清房間，早說 老板也拿不出什麼好主意來趕客 看洗手間。哇！洗澡池裏有一大堆
常見的尴尬境遇，來自于中國大 人。別人又沒違規，硬叫人走，那 燒過的黑紙灰。原來這個黑人在這
陸、臺灣和香港，歷史的原因造 我的 就是旅館不守規矩了。 裏燒廢報紙取暖，他為什麼不開暖
成了各地華人間不同的意識形態 終於等到星期五，這天早上， 氣？老陳說，大概是習慣成自然，
和政治見解。《兩位陳先生》中 一個年輕的華人母親帶著她的混血 燒慣了廢紙取暖罷。
的天飛大叔和王先生來自不同的 兒雙胞胎兒子從遠郊開車來購物。 我怕其他客人報怨，趕快用水
地方，秉持著自己的政治見解， 《陽光小旅館》 她每隔兩周總帶兩個可愛的兒子來 龍頭沖洗了整個大院。晚上皮特來
見了面也會互相較勁， 無情的政 華人商場買菜，吃中國飯，住一天， 接班時，也聞到空氣中的異味。他
治使中華民族的遊子相互疏離， 二十年前，我飛來洛杉磯，在陽光普照的藍天下，飛機 再開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家去。每次 搖頭說，不明白這個黑人為什麼不
但是和平的相處，互相理解和包 下面的一片城市竟然像大海，一眼望不到邊。一棟一棟鑲嵌 來她總跟我聊聊天，然後和幾個約 去醫院，像他這樣的窮人，醫院有
容，又讓大家可以抛棄政治成見 在花園裏的小房子慢慢清晰，一個又一個遊泳池像一面面小 好的朋友帶著孩子去超市。她的雙 責任治療的。
成為朋友。還有《王傑 - 雷鋒 - 鏡子，閃閃發光的宣示著生活的愜意。沒有參天入雲的高樓 胞胎兒子只有三歲，一個黑髮黑眼 我問皮特，為什麼他害怕看到
陳二》裏的華裔青年陳二，特別 大廈，沒有冒著濃煙的工業廠房，如蛛網一樣遍布城市的高 睛，臉蛋紅潤，虎頭虎腦，一看就 小孩？皮特說，不是他怕小孩，而
有趣的是他以中國的英雄為名， 速公路上，匆忙地奔跑著像甲殼蟲一樣川流不息的車輛，提醒著我們這 知道是個歐亞混血兒。另一個金髮 是小孩看到他會受到驚嚇，所以他
一會王傑，一會雷鋒，結果原來 些第一次來到美國的新移民，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城市，一個和平幸福 碧眼，瘦削的臉頰，白白的皮膚， 要把自己藏起來。大門口進出的人
是 FBI 的探員，臥底在販毒集團 的城市。 文文靜靜，做什麼事都很自主，是 多，他怕嚇到其他客人，所以很快
沉著破案。十多年後，作者再見 我就像是帶著一把小傘的蒲公英，隨著生活的變幻， 典型的白人孩子。年輕的母親很心 走掉了。
到他時，他將棒球帽沿輕輕一拉， 飄落到這片新大陸，靜靜地安放在了一個沒有高貴的牡 疼這對寶貝兒子，總是跟在他們後 很長的時間裏，我會常常想起
與三個輕便裝束的高大男子離開 丹，也沒有嬌豔的玫瑰，卻勃勃生機地生長著金色的“天 面，看他們追逐嘻戲。我給了他們 這個黑人房客。他突然蹲下，藏在
現場，繼續行動在探案過程中。 堂鳥”和綠色蒲公英的小角落裏，靠著加利福亞溫暖的 樓上無煙房間的鑰匙，讓他們先進 手推車後面躲避那兩個小孩的情
這些故事則在以前的新移民作品 陽光，生根發芽，再次生長。在漫長的二十年異國他鄉 去休息一下。 景，始終留在我的記憶裏 。
中鮮少觸及，並且寫得細緻入微， 的求生的經歷中，我的第一份工作：小旅館前臺經理， 中午十二點，102 房間的門終
可見作者有一雙善於觀察生活的 奠定了我在美國從無到有、頑強求生的堅實的基礎。 于打開了，那位黑人房客緩慢地走 （選自劉松小說集《陽光小旅
出屋門，遠遠望去，就像一團影子， 館》）

文稿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文責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