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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美： ■ 秦無衣

粗獷的生命力度

在年輕的時候讀一篇文章，一 起。她有著強烈的個性，以及自我
首詩，一篇戲劇，跟在中年的時候 設計的道德標準。她的疏狂的野
再去讀它，那感覺和激情是絕對不 性，似乎比雨果《巴黎聖母院》中
一樣的。這就好像我年輕時偏好唐 的艾斯梅拉達更有魅力。她雖然邪
詩的雄渾，率真，洒脫，而在步入 惡墮落，卻又獨立自由，寧肯付出
中年後，卻更喜好宋詩的理性，意 生命為代價，也要堅持個性自由和
味，含蓄一樣。成熟亦既意味着激 自我價值觀，這使她不能忍受社會
孫建平作品欣賞 情的退潮，然而卻多了沉鬱迷思的 的任何束縛。即便是在今天，她也
孫建平曾任天津美院油畫系主任、天津美院造型學院副 重壓。 仍然風味不減，美艷四射，這也是
院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政協文史館油畫研究院 我在十八歲的時候，曾經沉浸 我將她比作加州州花金色罌粟的緣
副院長，中國油畫學會理事，天津美術家協會常務理事。 【第四十期】 於幾位法國作家的文學世界中。其 故。
中最為傾倒的應該說是普洛斯貝• 19 世紀法國著名文藝理論家
北美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主辦 刊頭設計、版面編輯：丁圓圓 梅 里 美（Prosper Merimee 1803- 泰 納（Taine）， 曾 經 這 樣 評 論 梅
主編：陳述 顧問：陳殿興 于疆 網址：http://lacwa.com 1870）的小說了。 里美的作品，“全是用經過一番小
梅里美跟巴爾扎克、雨果是同
心翼翼地挑選的石料砌成的，並不
編委：王傳利 張棠 黃宗之 王偉 鄭立行 投稿郵箱：lcxslacwa@yahoo.com 時代人，不過跟另兩位耳熟能詳的 是用膠漆或其他流行的材料建築成 而羅勒則是“我們隊裡優秀軍官之
大家相比，他的身上無疑有著更為 的。”石料兩字，足以說明了梅里 一，而且他有一顆非常善良的心，
迷人的、獨異的個性特徵，以及讓 美小說的生命硬度與作工。泰納 有機智，有教養，有才華，總之，
人稱羨的傳奇人生經歷。他出身於 的話，讓我會心地想到了洛杉磯 是一個可愛的小夥子。可惜他有一
優雅的家庭，自己學識淵博，而家 Sunset Blvd 北邊的 Getty center 藝術 點傲慢和容易生氣，我想這是因為
境富裕，又讓他終身衣食不愁，不 博物館，它所用的石料也是別出心 他是私生子的緣故，他總害怕他的
像老巴那樣儘管筆耕不輟，卻一生 裁的，典雅美觀，清美的風韻中， 出身會讓人看不起”。好面子的加
貝麗愛熱，就是因此離開了他。於
墓 志 銘 ■鄭南川 拮据困頓，債臺高築。他酷愛旅遊， 飽含著永恆的力度。 是，金錢對他來說，就顯得很重要
最近又翻讀了梅里美的《一盤
用時下的話來說，算是驢族。又身
了，他需要通過足夠的金錢，來支
雙陸棋》，依然是那麼的情趣盎然，
兼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戲劇家、
小說家的多重身份，而且都是成就 讓人回味無窮。 撐自己的尊嚴和自信，這很糟糕。
斐然，不是打醬油的角色。可以說， 這篇小說，說的是海軍上尉羅 一個晚上，羅勒參與了一場雙
尼古拉是一個修女，住在小 他是 19 世紀初、中期法國的一個 勒和蹩腳的女喜劇演員加貝麗愛熱 六棋 * 賭博。當大家都無精打彩的
城埃拉嘎的修女院。她個子矮小， 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的奇葩。 的愛情故事。小說先是從我的視角 時候，他卻精神煥發。因為他在賭
很瘦，說話的聲音也很小。但是， 除了幾個戲劇與長篇小說《查 切入，“在我乘坐的那艘軍艦上， 博中耍了手腳，結果身上只揣著 25
居住這個小城市的新移民幾乎都 理九世的軼事》之外，梅里美主要 軍官們都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人，一 拿破崙金幣的他，最後卻從一個荷
認識她。因為她幫助的人太多，而 以寫作中、短篇小說見長，像《馬 個個都是好小子，像兄弟般相親相 蘭人那裡贏了 4 萬法郎。這在旁人
她自己一身清貧，是修女院最老的 鐵奧．法爾科奈》、《塔門戈》、《古 愛，可是卻一個比一個更加感到無 看來無疑是個奇蹟。用羅勒自己的
話說，“我只是個小偷，但不是個
人了。 瓶恨》、《煉獄裡的靈魂》、《卡 聊。” 大盜”。
她年紀大了，不得不住進醫 隆巴》、《卡門》、《一盤雙六棋》 這最後一句話，於我心有戚戚 結果，那個大敗虧輸的荷蘭人
院，大家都很關心她，送來一些鮮 沒有愛人，沒有孩子，為窮人做了 等小說，都是讓年輕人怦然心動的 焉。在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 自殺了。羅勒瞬間腰纏萬貫，而見
果食品。儘管這樣，她還總是推 一輩子好事。尼古拉平時總是說， 名篇。大家可以不知道他的人生， 中，主人公“我”（霍爾頓）眼中 錢眼開的加貝麗愛熱卻再次與他投
辭，說自己吃的少，又把這些東西 要記住和感恩這位創建了修女院 但是一提起《卡門 (CARMEN)》這 的旁人，差不多也都是這樣，個個 懷送抱，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齣
分給了別人。在修女院的那些年， 的“母親”，是她給了我們做人的 部作品，你的眼前，恍惚就會出現 無聊，忸怩作態，令人作嘔。這並 喜劇而已。但是贏錢後的羅勒，卻
不是說“我”們自命清高，而是瞬
一朵凄麗、嫵媚的金色罌粟花。
她接觸過很多新移民，有尋找工 思想。索琳娜終於明白了，尼古 梅里美的小說，有着濃郁的 息萬變的世態和人們媚俗的生活將 反而一直愧疚在心，他通過一切手
作的、有要生孩子的、有尋求社會 拉要在墓碑上留下這句話，沒有 粗獷的野性色彩，充滿了浪漫的情 價值觀扭曲了，最後讓人的感覺成 段，想要擺脫自己那個晚上齷齪的
幫助的，還有一些是跟她說心裡話 寫自己的名字和生平，寫的是索 調，他將生命的活力展露得斑駁陸 了條件反射，這不是誰的錯。 靈魂，然而他失去了任何重新洗禮
的，後來這些人都成了她的朋友。 非的名字，“永遠懷念的母親”， 離，血氣洶湧。在我眼裡，跟他的 請注意，在小說裡“我”只是 的機會，終於導致精神崩潰了。
從那時起，她一直想做一件事，就 顯然是為了索菲，讓人們記住她， 小說相比，莫泊桑和契柯夫的短篇 個冷靜的旁觀者，或者說是故事發 最後，“我”“沒有能夠知道，
是幫助新的移民。現在她身體十分 記住她留下的話。尼古拉在離開這 小說，只能算是大路貨了。 展的目擊者，而不是做為第一人稱 可憐的羅勒上尉是怎樣死的”。
虛弱，躺在醫院裡，對修女院住同 個世界的時候，想到的還是別人， 以著名的《卡門》來說，它 的敘述者、主人公。而真正的主角， 從敘述角度來看，這個小說
屋的索琳娜談起了自己後事：請求 感恩母親。尼古拉說過，不給自己 充分體現了梅里美選材的別出心裁 卻是富有魅力的羅勒上尉和個性放 的視角是雙重的，一是“我”做為
索林娜為她做一 個小小的墓碑， 立碑，她是用自己的一方小小的地 與魔術師般奇巧技法。從作品中， 蕩的加貝麗愛熱。“我”在小說中 冷眼旁觀的切入者，本身並不介入
寫上幾個簡單的字，這是她唯一 方，為索菲和所有愛她的人留下永 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一種粗獷、強 只是人物關係的纏結，析解，起到 故事的主心骨，“我”貌似也在故
的心愿。索琳娜流着淚水點着頭， 遠的記憶。 烈、勇敢然而又有自律的個性的追 旁敲側擊的作用。但是很明顯，如 事之中，其實更像個看客，因為我
沒有問她要寫什麼，或許她會問修 後來，尼古拉去世了。不僅 求。女主人公卡門是個吉普賽人， 果沒有我的目擊，故事就很難發展 根本就沒有對人物的命運，哪怕是
女院的姐妹們，該為一位值得尊敬 修女院的姐妹們參加了尼古拉的 長得非常漂亮，但是無法無天，道 下去。這似乎是梅里美小說敘述中 在最後船堅炮利的英軍追來的時
的老人寫點什麼。不過，當這個信 葬禮，還有那些接受過尼古拉幫助 德敗壞墮落，她因為以刀傷人，而 的一個藝術特色，比如《卡門》中 候，起到影響作用；二是小說敘述
息傳到修女院里，姐妹們還是感到 的人也加入了為尼古拉送葬的行 遭到逮捕。有個叫何塞的士兵愛上 的“我”，也是這樣介入故事的。 的中心，是在“我”之外的羅勒和
有些詫異。因為按照她一貫的生活 列。 了她，把她放走了，他自己卻因此 小說中的三流女演員加貝麗 加貝麗愛熱身上，這跟一般的第一
人稱做為主人公或者是故事的參與
態度，不大可能這樣做，尼古拉早 索琳娜和修女院的姐妹們按 入獄。卡門後來參加了走私活動。 愛熱雖然有個性，但是她不同於卡 者的敘述手法不大一樣。但是又因
就留過話，死後骨灰就撒在移民 照尼古拉的遺願做了。那個小小的 何塞出獄後，找到了卡門，並把她 門，她熱愛金錢，曾經給一個參議 為“我”的存在，使故事讀起來讓
社區公園的那條河流裡任它流去。 墓碑留在陵園裡，上邊沒有尼古拉 的新的情人殺死了，他自己也參加 員做過二奶。“她的美並不很勻稱， 人覺得更為親切，好像作者敘述到
她沒有什麼錢，所有的錢都用於幫 的名字和生平，鐫刻的僅僅是一位 了走私活動。何塞要卡門和自己一 可是她有苗條的身材，美麗的眼 的，是真實的經歷一般，讀者跟他
助了移民朋友們。 母親的教導。只有索琳娜知道墓碑 起到美洲新大陸去，而卡門卻不願 睛，纖細的腳，相當大膽的風度， 一樣，都是舞台下的觀眾，正在觀
受他的約束節制，她過慣了自由自
敬老院開始悄悄組織姐妹們 後面的秘密，知道這段催人淚下的 在的生活，後來何塞以死相逼，卡 這一切很能討那些處在 20 到 25 歲 看着羅勒上尉等人的表演。
捐款，滿足尼古拉生命最後的願 故事。 門寧死不從。 最後，何塞終於忍 之間的小夥子們的歡喜”。這就是 當然，這篇小說最吸引人的，
我們在前面提到的那些激情洋溢的
望。 受不了卡門的不忠實，就把她給殺 年輕的軍官們，還有水手，他們喜 還是故事本身——梅里美小說中特
尼古拉的身體越來越衰弱了。 作者簡介： 鄭南川，加拿大 了，隨後去自首。他最後因為殺人 歡的，就是這種像夾生的牛排一樣 異的凄美風格。
索琳娜再次去看她的時候，她談 華裔作家、詩人，加拿大華語文學 以及其它罪過，被判處絞刑。 富於生命氣息、卻未必新鮮的女 * 這個遊戲適合兩人對奕，各
到了墓碑的文字。她說，這是一 著作出版發行人，在國內外中文期 卡門作為法國文學中一個最 人。 自執一黑一白之十五個棋子，遊戲
個作為紀念的碑文，是一個教誨， 刊發表過大量小說、散文和詩歌。 為鮮明突出的女性形象，如異軍突 加貝麗愛熱酷愛面子，她曾 有一個固定的開始擺設方式，雙方
我一生的想法，想讓所有的姐妹， 經因為包養她的參議員到她住所 各有一個杯子裝兩個骰子，為求公
包括朋友們都記住它。索琳娜說， 大 袍 紅 不脫帽，居然就甩了他一個巴掌。 平只能由手持杯子擲骰子。雙陸棋
慈雲山山水，清甜；寶蓮居六百元一兩的大紅袍，醇美。
知道了，我們會很好珍惜的。尼 茶徒四老，滿口清爽芳香，期盼主角登場。 這個巴掌實際上是給她的自信心 一般使用的棋具外觀優美，由於技
古拉又說，上面請不要寫我的名， 老林的錄影片，播著京城茶藝專家為五位貴婦講課場面。 甩的，她需要出人意外的手段來 巧與運氣因素各佔一半，因此適合
墓碑不要太大，開銷的錢應該沒問 “講場是京城頂級茶莊，內弟給我的茶便是這茶莊來 維持自尊，以及自己的不同凡響， 賭博酌彩。
題。索琳娜說，知道了。尼古拉從 的。”老林得意洋洋：“看，多富麗堂皇！” 不然的話在別人眼裡，她可能什 作者簡介：秦無衣，作品有《女
枕頭下拿出一封信，我走了再打開 “我聽聞，茶莊只接待達官貴人。”老許冷冷地道。 麼都不是了。然而，她的這個巴 市長的家》《洛水吟》《洛杉磯三
它，就按照裡面寫的做吧，信裡還 “去年上京，曾想去見識，走近茶莊遭人盤問、驅趕。” 掌和參議員不脫帽的矜持一樣， 部曲》《黑卡》《血茶》等，另著
有一句話請刻在墓碑上。索琳娜接 老張有點不忿。 都是做作的、齷齪的舉動。 有隨筆集《吊詭的江湖——快談水
過信封，低下了頭。 “廢話少說，老林，快把珍品拿出來。”老李是急性子。 滸》等。
索琳娜打開了那個顯然陳舊 “好！好！先看看這些照片。”
的信封，裡面有部分增加的文字， 第一張是個華美錦盒，金箔行書“大紅袍”，兩條銀龍圍
還有一張五千塊錢的支票，信的最 著。 捷 徑
上面是尼古拉留下的字： 第二張，盒中有盒，素雅青瓷盒上飾以梅蘭竹菊。 ■ 向華強
“碑文請寫下面這些文字： 第三張，瓷盒內金黃緞墊上，躺著五個古銅色的小葫蘆，
‘人的一生就是為困難的人做點 小巧玲瓏。 小張終於吐氣揚眉。 為此他著實費盡心力，也付
事。——索菲的話。永遠懷念的母 “內弟說茶葉是袁總送的，袁總管安全部。”老林隨即從 從普通職員爬到現在營業部門 出不少代價。同事礙於情勢，不
親。’這事情請求你不要告訴任何 茶櫃取來一個同樣的小葫蘆，“內弟說，一錢茶價是四位數 主管的特別助理，他抄的是一條 敢開罪他，面前恭敬喚聲“張助
人。” 字，一個小葫蘆裝一錢。” 捷徑。 理”，背後憤然罵句“馬屁精”。
紙條的下面還留着幾行字跡 ■ 阿兆 大家立時雀躍，輪流把玩。金屬葫蘆刻著“福祿壽全”四 善於察言觀色，刻意逢迎上 就在他把目標轉向高層主管的千
不同的文字：“尼古拉，我要走了， 字，飾以茶花，蓋沿封了蠟。 級，投其所好行事，乃他過人之 金時，多年的女友和他分手了……
我會很安靜。請不要給我本人做墓 大家用溫水細細漱了口，誠惶誠恐地看著老林從紫砂壺嘴 處。 “嘿，不久此處非我莫屬。”
碑，就立一塊石碑，上面寫上母親 慢慢注到小茶碗的茶湯，“內弟還告訴我，傳說茶莊屬於軍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替部門 他望向主管的辦公室。
送我們的一句話吧：人的一生就是 工部。” 主管修理電腦，憑著手腳俐落， 當然，這只是他全盤計劃中的
大家捧起小茶碗，瞇著眼，慢慢地把這“甘露”啜進口裡。
為困難的人做點事，這是最美好 “哇！”大家呆呆地對望著。 能說會道，即時博得了上級的好 一部分，他還要繼續往上爬……
的，也希望姐妹們都這樣做。這是 “苦——澀——難—— 感。漸漸，凡是主管囑咐之事， “小張，快起來，替我趕好這
我一生剩下的最後一點點錢，我把 頂。”大家不約而同地吐出這 他都不辭勞苦去完成。 份報價表，還有一大疊文件正等
它留給你，是我把你從貧民窟帶出 四個字。 繼之，為討上級歡心，他開始 著你拿去複印呢！”
來的。這些年，你做了很多母親非 “你、騙、人！”三老指 打小報告，甚至抹黑同事。亦因 “這小子今天睡過頭了。”
常欣慰的事，這錢就留給自己，等 著老林，老林只是苦笑。 如此，大家的一舉一動，主管都 午休時間已過。
你老了，不能動了，用得上。—— “哈！哈！哈！”四老笑 瞭如指掌。辦公時間內，鮮有人
索菲。”這是母親留給尼古拉的最 出淚水，茶徒胃裡塞滿問號。 敢懈怠。 作者簡介：向華強，原名王國
平心而論，他算是有本領的，
後一封信。 曾提出頗具建設性的意見，為部 華，現居越南胡志明市。越南少
數民族文學藝術協會會員，古詩
索菲是這個修女院的創建 作者簡介：阿兆 ，香港華 門爭取數批訂單。若公司論功行 分會（湄江吟詩）執委，風笛零
人，她們最年長的“母親”。大 文作家。 賞，他不失為獲提拔升職之人選， 疆界詩社網站古詩詞編委。
家都知道，索菲的一生沒有家庭， 只是按部就班，他認為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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