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42 - 上海人19
P. 42
態,只有每年春節,全家才能大團圓。 宅院,而家卻不再是那個熟悉的家了。母親
為省銭,母親買的是五等艙,實際上就 告訴我,半年之前,我家及整個宅院,已被
是船底大統艙,没有座椅,地上鋪着稻草 一場大火給吞没。老天造化弄人,遷移回鄕
袋,旅客都席地而坐。母親放下包袱,便將 已是時運不濟,失去居所,更是飛來横祸,
它作枕頭,讓我兄弟倆躺下休息。底艙兩邊 雪上加霜。此事給我幼小心靈烙下了刺痛的
都有橡皮圈密封的圓形小窗。從小窗向外 印痕,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望,基本上是貼著水面。船在航行中,小窗 原先宅院裡居住的都是族親,宅院圍溝
在水面忽上忽下,像在水中自由泳。 環繞一周,有三四米深。溝裡養著白魚、鰱
中午用餐,是二毛銭一份的客飯。母親 魚和草魚,溝邊長著清香的蘆葦,院子南端
買了兩份,母子仨凑合吃。飯菜裝在一個碗 有一個出入口。原本宅院住七八户人家, 家
里,飯有三四兩,還有一塊大肉加一份咸菜。 家都依溝而建,屋前是曬榖場地,屋後便是
在日後往返海門青龍港的日子裡,這様的飯 清澈的圍溝。我家位於西北角的頂端,有2
菜好像没有什麽多大變化,稍有不同的是咸 間屋,祖父母1間、自家1間。家門口通道可
菜換成青菜、蘿蔔或者長豇頭,價格自然是 逹西邊的水橋淘米洗菜洗衣服。水橋邊有棵
漲到了十幾塊。 桑樹,每當桑葚成熟時掉進水裡,就會引來
下午3點,船到青龍港。没直接靠岸, 魚兒的歡呼雀躍、快樂爭搶。
而是停泊在離港三四百米的江面上。船抛錨 如今,映入眼帘的宅院,不再有往日熱
後,碼頭那邊就有三四艘機帆船駛來進行短 閙的人氣,只有孤零零3間草屋,祖父母1
駁。輪船舆機帆船之間對接有個落差,工作 間、孤老四祖母1間和我家1間,其他族人在
人員利索架起梯子。随後,旅客們一批批有 災後都遷到院外建新屋了。我家这間,原本
序下到機帆船,再短駁至碼頭旁邊的淺灘上 是堂叔家凖備養牛的,知道我們回來没著
岸。這一下一上,花費一個來小時。長大後 落,就賣給我家作栖身之處。過火的老屋宅
我才明白,船不能靠岸是因為青龍港江面水 基已都種上了莊稼。
淺的縁故。
小屋約有20來平方米,蘆葦桿編織的牆
青龍港位於長江北岸,舆崇明島牛棚港 體,麥柴稻草鋪成的屋頂。全部家當就是一
隔水相望。近百年來,長江口的崇明島南北 張桌子,一隻碗橱,兩隻大木箱,兩條長
兩支航道,在上游泥沙的衝撃下,發生了很 凳。床也是蘆葦編織的,不中看但實用,睡
大的變化。南航道越来越寛,北航道越来越 在上面,感覺比城裡的席夢思還舒服。席夢
窄,如果没有人工干預,用不了多久,崇明 思太軟,而蘆葦有弹性,軟硬適中且透氣,
島將舆北航道的海門啟東連成一片。 带有天然的草香味。
不過1958年後,我去鄕下再也没有遇到 住草屋,最恐怖的是夏秋颱風季節。颱
過短駁這類事,因為有關部門加強了航道疏 風襲來,就像一頭凶猛的野獣要把小屋撕碎,
浚。一般情况下,遇到港口水淺船靠不上 屋子摇晃不停,屋頂稻草也被捲走,颱風過
岸,都會停在江中,待漲潮時再靠岸。 後就得忙著修屋頂。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草屋
上岸後,母親叫了一輌手推的獨輪車, 蟲多,尤其是夏天,吃飯時,屋梁上的黑黝
一邊坐人,一邊放行李。母親怕累壊推車 黝的百足蟲時不時地會掉到碗裡。此時,母
人,也是坐一程,走一程。小車一路“嘰 親總打趣地説,它們嘴饞,也想吃飯了。家
嘎”,三四個小時總算到家。此時天色已 裡焼飯的灶頭,不是置有兩口大鍋的大灶,
晚,莊户人家都點上了煤油燈。 而是産於宜興陶製的單眼小灶。一生火,滿
讓人驚訝的是,星光下的宅院還是那個 屋是煙,嗆得眼睛都張不開。後來父親回家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