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43 - 上海人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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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親在屋旁撘了七八平方米的小灶間,至少 “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
住屋裡不被煙嗆了。灶間安放了一張小桌, 在農民眼裡,這是神仙過的日子。有時我
這様既可吃飯又可堆放柴草。每天清晨,當 想:土改後,讓分到土地的翻身農民多一些
單眼灶裡窜出紅紅的火苗,農村的新生活便 休養生息,政府的威望也許會更高一些。三
開始了。 年自然災害,也不至於餓死那麼多人。這,
也許是多餘的話。
我家兩個小妹就是在這簡陋的草屋裡出
生長大的,她們是土生土長的農家女。唸書 可憐天下父母心。1958年春,我正上小
至初中就不唸了,為家裡分擔家務和幹農 學二年級。一天,母親對我説,你還是離開
活。如果在城裡,不可能是這様的結局。剛 鄕下回上海去吧!為什麽要這様做呢?母親
到鄕下,母親種的是自家的地。那是農村土 説,在鄕下上學,每天要走3里路,一路沿
改時,家裡分到的十來畝土地,在離家兩里 河,下雨天撑着傘,在泥濘的小道上行走很
開外叫小石橋地方,有點遠。 累,也很危險,還是上海讀書就近又方便。
更重要的是,母親認為,孩子在農村長大,
那塊地,冬天種的是麥子和蠺豆,夏天 將來是没有出路的。
是棉花、玉米和黄豆。母親一個人忙不過
來,每次去田間,總要請兩個阿姨來幚忙。 母親的決定是對的。後來每次去鄕下,
我和弟也跟著去。夏天,大人們在棉花地裡 都會遇到少年時的同學,他们絶大多數人唸
鋤草,我們就在田頭用蘆葦葉摺疊小船,或 完小學就輟學務農了。常年田間辛勤勞作,
用蘆葦葉包着泥巴粽子。為節省時間,是在 日曬雨淋,飽經風霜,年紀不到半百,黝黑
田頭用餐,吃的是麥頭飯、自家腌製的酱 臉龐就布滿了皺紋,沉重擔子壓彎了腰,活
瓜。大約下午三四點收工。 脱脱成了魯迅筆下那個目光呆滞的閏土。他
們付出很多,收獲卻很少。倘若我不回上
晚餐,家裡拿不出什麼好吃的招待兩個 海,肯定也是這般模様。這些,都是母親不
阿姨,經常是煮面條或包餛飩,餛飩餡子是 願看到的。
青茄子,另外加一個絲瓜炒蛋。在記憶中,
種自家田的日子並不長,没幾年就合作化, 母親名叫鳯仙,返滬之前,我從鄰居家
1958年就公社化了。 移來很多大紅的、粉紅的鳯仙花,栽種草屋
四周。每天都去澆點水,直到全都活棵。之
我留戀小石橋邊那塊地,以至於後來每 後,放暑假去鄕下,都能看到盛開的鲜花,
次去鄕下走過小石橋,總要放慢腳步,深情 在青翠的蘆葦和金黄色的草屋衬托下,顯得
地望一眼那塊曾經玩過泥巴、自家的土地, 格外的鮮艶美麗。上海自家陽臺上也有鳯仙
直到現在也如此。 花,夢中,城裡和鄕下的鳯仙花連成了一
想想以前窮人之所以閙革命,起因就像 片。鳯仙花,寄托著我對母親的思念。
《嘎逹梅林》歌詞所唱的那様“是為了那塊 我是随鄰居家阿姨一道返滬的。那天早
土地,是為了人民的自由解放”。土地,太 上母親送我到汽車站。上車後,我便找了一
吸引力人了。 個臨窗的座位坐下,只為多看一眼母親。當
土地是誠實的,種什麽長什麽。在鄕 車開動時,母親哭了,我也哭了。汽車開了
下,家裡的粮食、瓜果蔬菜常年是吃不完的。 很遠,母親還站在那裡久久不願離去。
農閒,母親經常會揹着黄豆、赤豆及其他農 公社化後,母親既要去生産隊裡幹活,
副産品來滬,然後,把它們分送給左鄰右舍。 又要種好自留地,很辛苦。由於家裡没有強
弄堂裡有位老伯喜歡吃粗粮,母親特地給他 勞力,日子過得很緊。直至我參加工作,弟
捎上三四斤麥粞,老伯高興得合不攏嘴。 弟頂替父親回上海,家景才開始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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